媽媽揮著傳單說，就要中元普度，所以大賣場從午夜時段至清晨七點，買兩千折兩百喔。我提醒媽媽在我小時候過了六點天一黑她就不讓我出門了，何況現在是農曆七月耶。但媽媽說就是七月要準備普度用品才該去，何況這麼晚去一定沒人才不會擠啊。是以衣錦夜行，快過午夜時，我們一家子跳上車，讓儀表板冷光映著前座父母的臉森森，像是知名觀光景點打了燈的塑像，就這樣往深夜的大賣場行去。

我確實看過一些以深夜超市為場景的電影，就我印象所及，影片大部分來自北歐或是某些接近極地所以日夜拖得很長的國度，在鏡頭裡，空蕩無人的走廊迴響單調輕柔的鋼琴配樂，罐頭衛生紙疊得高高的，且因為燈光太明亮而有種玩具或塑膠貼皮的質感，一旁生鮮櫃空蕩蕩噴著嘶嘶的冷氣，只有主角孤伶伶推著車，夢遊那般行進著。

但此刻我們一家像是進香團來參拜，賣場門口特設拜拜專區，那些零嘴經濟包和一旁金紙銀紙組合包有同一種配色，一大籠自鐵架底部堆到屋頂，大門兩旁列隊分立盤龍騰柱的，讓人不自覺仰望以為縮小了正走進冥府之城，但耳邊又確實播放比吉斯還小野陽子的即興演奏，整個九○年代我們在休息站下車如廁三分鐘時，耳邊除了水流聲就是聽他們在演奏的喇叭旋律。我是說這一切太超現實了，我爸我媽媽卻渾然不覺怪，一推車進來便直直飆進衣物區，歡快在特價花車整落整落條紋內衣褲三角褲馬褲中挑挑撿撿，我紅著臉說我自己買啊。我媽媽正色道，不要那麼自私，這是幫你弟弟買的。

我這才知弟弟都二十五六歲了連內衣褲都還靠老爸老媽提供。但讓媽媽站在內衣褲花車那展示架前挑撿也太難為情了，打算為她遮掩一下，也就隨手拿了一兩件來比畫。媽媽說這樣不準，你們兄弟size不同啦。我低聲說你又知道我們不同了，遙想更早以前我不想穿的衣服不都讓弟弟接收了嘛，說到這裡才發現，內衣褲大概是唯一無法兄友弟恭的東西了。媽媽說，問題不在能不能穿，是不衛生啊。我說這就涉及人身攻擊了，是汙辱我還是汙辱我弟？我媽說不然我爸爸的讓我穿穿看，我乖乖閉口，只怕真的父傳子繼。

我倒發現我們一家子真的很久沒有共同出遊過了。我這樣跟媽媽爸爸說，在我小時候你們還說好一年至少出國一次呢，那時一起去過優勝美地拉斯維加斯啦還有日本海洋巨蛋，我記得我們搭了好久的車喔一路睡，我發出悠長的嘆息聲，指著推車上落單的優酪乳說，想不到現在是這樣。（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