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作為三千年社會文化的歷史性總結,作者對於傳統中國文化的各層面描述,舉凡醫藥、園林、服飾、飲茶等等,都有自覺性的完美鋪敘。
其中尤以傳承兩大文學傳統:傷春與悲秋,徹底展現了曹雪芹對歷來文化語境的領會與接受,同時以風格獨特的觀點和寫作筆法,在小說諸場景中,具體鋪陳出許多精緻優雅的生活片段。
作者為小說人物代筆賦詩,展現了文人於寫作當下以心慕手追,在游絲飄忽的文學語彙花園裡,找尋攀附的藤莖。緣「悲秋」以循繹,第四十五回林黛玉作〈代離別‧秋窗風雨夕〉,詩中描述秋霖脈脈,陰晴不定的昏黃時刻,女主人公心有所感,發為章句,其詞曰:「秋花慘澹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
詩人每到秋天,勾起身世遭遇而悲慨落淚,悵惘失意,在文學史上遙遙呼應了唐代首要詩人杜甫,其〈詠懷古跡五首之二〉:「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雖說「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然而杜甫弔宋玉、抒己懷,所牽引出的一條悲秋敘事傳統,已不言而喻。
杜甫以宋玉為師,而宋玉的名篇〈九辯〉云:「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正是文學史上詩家悲秋的發端。
《紅樓夢》的作者在寫作伊始,便已將悲秋的文化傳統融入自己的筆端,特別是他帶著深沉的哀悼情懷,書寫了大觀園裡諸多的「薄命女」,實則是藉以歎息自己一生悲涼的處境。
書中令人感慨萬千的諸多女子,以甄英蓮(真應憐)首先出場。她短短一生歷經被人拐賣,飽受朝打暮罵,直到遇見馮淵(逢冤)和薛蟠,生命再度陷入苦難,雖然也曾因為詩歌之美而啟發了性靈,然而最終仍以「秋菱」這個名字作結,死在夏金桂種種折磨和屈辱的手段裡。高尚美好的女子,如同一片飄零的秋葉,無聲地墜入令人窒息的大地。
《紅樓夢》的作者為少女群像所勾勒出的第一位悲劇美人,正足以概括其悲秋意識在通部故事底蘊中,將要發揮的哀惋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