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翻看各式外送傳單的名目,如細細欣賞清新美好的傢俱型錄。麻婆豆腐燴麵、紅燒軟骨飯、泰式雞排……我手指在一行行菜色上輕點,躊躇半日,終於掏筆畫押。接下來的數小時,寫病歷、跟查房、忙裡忙外,那勾選好的午飯式樣便時不時飄過我腦海,啊,我喉頭緊縮,吞涎,一想起它便嘴角微揚,彷彿可以更快捱過一段忙亂時光。
輪訓病房的日子,外送便當成為我們的重要慰藉。醫院非處鬧區,周邊食肆稀落,地下室餐廳又早吃盡,只得倚賴迢遙送來、每日更換店家與菜式的便當。值班時,食物更是最大想望。我告訴自己,一個便當抵八小時,只要吃過兩盒便當,就可熬去漫長的日與夜。
便當,遂成一新的計時單位。
自大五見習起始,誤餐便成常事。上課、跟診、跟刀,老師沒說可以走人,膽小又愛裝認真的學生亦不敢輕舉妄動。坐在診間後方,望著指針已過進食時間,心浮氣躁、腸音咕嚕,那聲響之大,有時連病人也聽見。但我們心裡會碎碎嘀咕:怎麼老師就聽不見?偶爾等到老師猛然想起,回頭揮手:「去吃飯吧!」吁了口氣的我們便像得了大赦般、歡天喜地離開。小小年紀不知好歹,一心只企求放飯,卻沒想到還留著看診的那人得撐到門診結束,根本沒時間用餐。
因而,當年對於可以顧念晚輩胃袋的師長,我們總心生感激。刀上,時近中午,外科醫師雙手正忙,頭也不抬地拋下一句,「學弟妹下去吃飯!」話語直率俐落,近似命令,聽來卻飽含寬容。實習時值班,傍晚臨時被叫去上急診刀,打電話來的學長,不久後卻拎著一顆軟熱肉包在手術室外出現:「吃飯了嗎?先吃完再進去。」那樣的溫情,讓人很難忘懷。因是,種種情誼,有些後輩會如此報答——彼時,一位正在骨科實習的男同學,午間被學長放出手術室用餐;他看看架上統一訂購的便當,剩下的兩盒裡,一式是排骨,一式是小小的肉魚。男同學揀肉魚那盒吃了,雖然他並不喜歡吃魚。
「因為等學長下刀吃飯的時候,涼掉的魚,就腥了。」身形粗獷的男同學,事後卻別有溫柔地,這般向我們說著。
(作者為成大醫院家庭醫學科住院醫師 吳妮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