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藍毗尼(Lumbini)的前一晚,丹曾說,要請我們去吃吃宵夜。他領我們走上那條夜裡仍煙塵漫天的馬路,路邊開張著一排帳篷小店,篷內皆接上臨時電力,暗黑裡拓出一球一球昏黃光暈。
那是二○一○年底,我在佛陀降生地——藍毗尼。彼時,為支援藏傳佛教薩迦教派的法會,醫院派出義診團隊,要在法會期間進駐數日,以避免大批信眾引起的群聚感染。此地位於尼泊爾境內,與印度相距僅車程半小時,平時雖為朝聖地,亦建有數間旅店及世界各國的廟宇,卻仍屬邊境僻地,人數稀少,有大片大片廣漠旱田。法會期間則不同,來自各地的信眾早翻山越嶺、攜營帳前來駐紮,數千人湧入藍毗尼園的林地,等待朝見法王,與眾人共同誦經唸課。
我們的醫療站迅即開張。中亞大陸,語言和地勢一樣複雜。為和藏人、尼泊爾人與印度人溝通,必須找來能說中英文且兼擅其他語言的年輕喇嘛,我們便是這樣認識丹曾的。丹曾二十五歲,披朱紅袈裟,人瘦黑而健康,理著平頭,笑起來一口誠懇白牙。他在西藏長大,現在就讀加德滿都的佛教學院,閒暇時還上上臉書。
那夜,丹曾大方地請了我們每人一杯熱奶茶,叫來尼泊爾的餃子摩摩(Momo),與形似饅頭的T-摩摩(T-momo)。另有種半月狀、如披薩包的大餃子,外皮炸過、內填熱熱肉餡,名沙芙雷(Shafale)。三樣點心各點了幾份,八人分食豪氣宵夜,竟也只花了一百一十盧比,合台幣五十五元。
離開後,我偶在臉書上遇見丹曾。他用學校電腦上網,不時會隨著尼泊爾不穩的電力系統而斷線。我則從那些年輕喇嘛的照片裡,看見他們的在校生活。耶誕節時,他們亦把它當作歡樂節日慶祝,在教室裡黏上自製彩帶,戴上紙帽,吃簡單的食物,笑得開心。
素樸、無慾,或許是離快樂更近的方式。
曾經在那片起霧微雨的林子裡,丹曾領我們散步。遠處,一隊朝聖的中年婦女剛剛抵達,正在紮營。丹曾便吆喝他的夥伴,拎一壺溫熱的酥油茶過去招呼。我們問他,「認識嗎?」他羞澀笑笑,「不認識,」又道,「她們剛來,總得照顧是吧?」
丹曾轉身,帶我們續走向樹林深處。他的袈裟在前飛繞,遂是一片翩翩朱紅,融進了霧白之中。
(作者為成大醫院家庭醫學科住院醫師 吳妮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