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採訪,來到一個陌生的村落,天已晚,村長盛情留我們住一宿時還抱歉的說:「不好意思呀,是榻榻米大通舖,就委屈跟我三個女兒擠一擠吧! 」
原本因不便打擾而猶豫的我們,立即決定接受盛情邀請,重溫榻榻米舊夢──那是孩提時代翻滾跌撞的遊樂園,偶爾在古裝韓劇上瞄到這種居屋形式,不由得想念摟著孫子入睡的外婆,她老人家一夜要左右逢源好幾回,因為孫子突然醒來發現靠的是背,半夢半醒之間把外婆的臉用力扳回來,嗯呀嗯的,鑽進她溫暖的懷中。
榻榻米也是唱黃梅調的現成舞台,小蘿蔔頭抓起床單當成貂嬋的釵裙,自編自導又自演的胡亂唱著,姊妹們居然也可以不知所云的應和整個下午,榻榻米上堆滿謝幕後的床被與枕頭,小朋友累得縮成一團,昏昏睡去。
時光流轉,老宅已數度改建,榻榻米早被高腳眠床取代,過年回鄉,總在原來的那塊小方圓追憶外婆的身影,最後那幾年,榻榻米變成外婆臨終的病榻,推開針筒與藥包,我們低聲呼喚外婆,她眼角流出的淚很快被稻草吸乾,油盡草枯,這兒進行過兩代人最後的道別。
參加救國團到山林接受野戰訓練,是另一個榻榻米的記憶。青春的原樣最美,我們一堆大學生被操得鎮日灰頭土臉,傷痕累累,但是一脫下鋼盔,又圓又大的眼睛不掩光芒,高女郎露出媽媽給予的好營養,等晚上收兵回營,我經常盯著只有點頭之交的同伴發呆,再在入睡的榻榻米上串連起她們的身形與身世,日記裡就出現一篇屬於她們的故事。
若說記者生涯報導人物還算具有敏銳的觀察力,必定是當年榻榻米記憶的發酵。天生既不具備交朋友能力,只好選擇靜默觀察,然後入筆成文。
嘿,戰地夥伴們,猶記著挑燈提筆的蒼白羸弱女孩嗎?那就是我,現在已變大嗓門的魔鬼大兵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