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愁予自認寫作精神是圍繞著「傳統的任俠精神」和「無常觀」這兩個主題。無常是借用佛教的說法,和時間有關;詩人一生不知不覺中總想要表現的就是時間。雖有人認為詩歌寫風花雪月,太俗,然而,東風西風、花開花謝、月圓月缺、雪落雪融,都是表現時間;時間造成了詩人和客體的契合,人和人、人和物的契合產生時間感。
讀中國的古詩,找表達時間的字,就發現了「愁」字,在詞裡,「愁」字用的特別多。
鄭愁予這個筆名,除了源自屈原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同時也取辛棄疾詞裏「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中的「愁予」,他說,這個「愁」是關於時間的;另外,李清照的詞:「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個「愁」是感嘆時間過得太快,美好的時間不再停留。
意識與主義
鄭愁予認為:作為詩人或者是藝術家,現代意識遠遠重於現代主義。現代主義在西洋文學史中只是一個運動,某段時間過去了,另外一個主義又會出現。寫詩僅僅強調現代主義,就誤入了別人的圈套;現代意識則是指時時刻刻轉到更前面別人沒有發現的位置。
他舉例說,如孔子編了《詩經》,但他寫《獲麟歌》用的卻是南方楚文化歌謠的腔調,不是《詩經》中最常見的四字格式。因為當時的音樂以經從五弦琴進化到了七弦琴。孔子最後的一套理論是從生活中的許多細節生發出來的,作為一個在社會中生活的人,很容易理解孔子說的正是我們需要的。所以說孔子是一個尊重現代意識的先知者。
除了現代意識,尊重傳統也不可或缺。孔子如此,先秦諸子大體如是,他們看重自己的創造,但不是無中生有。
氣質、內容與形式
詩人的氣質決定內容,內容決定形式。詩有各種格局,詩的形式是表現的手段,這種手段由內容決定。現代詩人因為內容不同,每首詩量身打造,為一個特定的內容寫一個特定的形式。比如〈雨說〉這首詩的形式,和〈錯誤〉或剛到台灣後寫下的《燕雲集》不一樣。《燕雲集》有種寧靜的、沉思的、投入的、從心底喜歡的感覺,很多是寫北平的古跡,語言裡有傳統的意味。〈雨說〉是寫給小孩子的,小孩對於韻很敏感,所以這首詩中押了很多韻,如「了」、「的」、「子」是口語的押韻,且不是死的韻。
但韻在詩的音樂層次中並不是最高的,最高的是旋律,旋律存在於整個句子裏邊。現在的語言,說得動聽,是因為旋律好。假如一個演講句句都押韻,聽久了會讓人疲倦。旋律好,句子有長短,表達出來才好聽。在《雨說》中,有旋律,有韻,而且講手法。手法用的是明喻,給兒童的詩歌用暗喻、典故、西化,都不好,都要避免。這個形式就是為內容服務的。
鄭愁予提醒年輕的詩人,應該磨練好表現的技巧,不能只著重內容表現:「大家以為表現內容便是文學最重要的手段,其實並不然。好像造一棟房子,你假如不知道怎樣用木匠的工具,房子也做不成」。鄭愁予說自己後來寫詩,就試圖把現代詩表現技巧所有的可能性,盡量的展現出來,「這些技巧可以表現任何的主題,只是看你的技巧能否達到某一種程度。」
對於創作新詩的竅門,他認為「感性」最重要,鼓勵年輕人如果要想寫好新詩,就要多讀史書、多讀地理、多聽音樂、多看些展覽,多一些生活體驗,才能使詩作豐富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