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咖啡?」偶爾下山辦事,同行者,路過7-11或85度C,會關切的吐出這一句。不知道從那一天開始,街頭、大樓、巷口等,林立著咖啡的招牌,喝咖啡,成為台灣新生活運動。城市人早餐豆漿、稀飯不復再見,取而代之的是在咖啡館享受輕食,掀開一天打拚的序幕。咖啡像一場台北冬季的綿綿霏雨,那雨絲的味道像霧氣,怎麼洗都洗不掉那味道。
從小喜歡熱熱的霧氣。外婆過年前蒸籠裡年糕散發出甜甜的香氣,一個小人兒,坐在板凳上飽食年的味道。冬日的午後,母親火爐上的紅豆湯,升起的煙霧裡的我,像喝著美酒。冷冷的冬夜,市場還有甘蔗汁、楊桃汁,還有象徵福氣的桂圓茶,常常站在攤位,喝著喝著,感受歲月的靜安,生活無限的滋味。
會喝上咖啡,我想,應該和這些記憶的雲霧有關。磨好豆子,酒精燈上的咖啡與水共舞,我在霧裡,找回某些青春的記事。忽然有一天,發現, 每天喝咖啡逐次減少,變成每周,再演變不定期。
儲藏櫃不再有咖啡豆的暗香浮沉,什麼時候,我往回走,走回沒有咖啡的日子呢?搜尋著記憶,歸納不出原因。也許,二○○五年上五台朝拜文殊菩薩,整整十天,伴隨我的是山間的青嵐,是寺裡簷上被風吹動的鈴鐺音聲,還有長長的日影覆蓋著我的身影……也許二○○九年,走了一趟雲南二十八日,天天要面對全然的孤絕,也許當一個人曾經吸飲過了天地的香氣,咖啡入口已成糟糠之味。
躍動的咖啡漸漸地遠離我的世界,但曾經與咖啡相濡以沫,仍感謝它曾贈予我華美與濃蔭,讓我的身心留有芬芳的棲息。咖啡走了,茶的清淡走入我的生命。對茶唯一的印象,只有外婆每天燒煮一壺鐵觀音,放在門口奉茶,讓過路的人解渴。對茶,總嫌麻煩費事。到底又從那一天開始,我晨起煮水泡茶,緩慢的倒水洗茶、等候緊密的茶磚在壺裡鬆開筋骨,吐露他淡定的氣度。
咖啡與茶,咖啡像瀑布的潑灑明亮,而茶湯似青湖的默靜。茶不惹眼,卻淡定自若,猶如空谷幽蘭。慢慢地,明白了,禪門的公案為什麼一半叫人吃飯,一半喚人喫茶,生活裡,離不開飲與食,你所吞下的,你所嚼嚥的,到底咬到了什麼呢?百般計較思量好壞美醜,你能否飲到堅不可破的物件,本質上納含的地水火風就如同你的身心一樣,皆是因緣幻化所成的,你認定的一切,包括自己,都像海市蜃樓。
開悟的禪師,我想,他們都是懂得喝茶的行者,在無邊的風月中浪走,以三千世界為遊樂場,由於他們的清明,一杯茶喝來,載入的是純白的雪景及天清地明之正氣。你喝茶嗎?是的,我喝茶,正在學習當一個侍茶的童子。晨光裡,等著白水沸騰,等著眾鳥在窗口齊鳴,等著那茶磚沉入水中,等著香氣升起,等著世間的瑣碎退去,我與我的茶與天地的清寂繁榮,共存共亡。
你喝著茶,茶也喝著你,別空費一杯好茶。人在茶湯裡,有迷有悟,不妨問問自己,喝茶的人是誰?喝到山窮水盡時,喝到一無所有,也許,茶湯裡,有個本來面目的你,痴痴的等著和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