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於坐禪,
漁人,困於寂寞。
釣竿,投向閃動的倒影,
探索生命的訊息。
寡默的心靈,
以一種超然的嗜好,
點綴而餐食風景。
思索的喜悅,終而
衝破閃閃蕩漾的波光,
跳躍的魚,
反抗的旗。
——選自《穿越世紀的聲音
——「笠」詩選》,春暉出版社
詩人
羅浪(一九二七—)出生及受教於台灣日治時期,因此也是「跨越語言的一代」,年輕時即寫日文詩,戰後習中文,寫中文詩、也譯介日本現代詩及詩論,唯數量不多,苗栗縣文化局為其出版《羅浪詩文集》,計有中文詩五十三首、日文詩三十六首,其他為散文、翻譯及畫,和研究資料彙編。
台灣新詩詩人張彥勳、朱實、曉星於一九四三年創立詩人社團「銀鈴會」,由張彥勳當會長、朱實為副會長,會員都是由日文而中文,羅浪也參加為會員,及至一九五○年,成立了七年的「銀鈴會」會員已達一百多人。時值白色恐怖時期,「銀鈴會」驚慌解散,羅浪則隱居家鄉后里,工作之餘在溪邊緘默釣魚。事後錦連常去后里找他談詩,當時台灣詩壇的領頭人紀弦也到他府上拜訪邀稿,羅浪這才在《南北笛》、《現代詩》、《笠》等詩刊上發表了一些詩作並中譯日本現代詩詩人之詩作及詩論,但沒多久就又停筆。
品詩
一如中國古代一些逃避官場是非,或者在官場無法持有自己理念及意志的詩人,借隱居鄉村過著隱逸生活。羅浪也當如是,因時局關係在鄉下過著隱逸生活,以致其寫作的動機也幾近隱逸,在心裡的詩多於寫出來的詩,因此詩作發表不多,大都為田園詩,以農村景象抒發緊閉的心思與情緒。唯詩作雖不多,但都在水準之上,寫在一九六五年的〈垂釣〉便是一例。
第一節,「癡於坐禪,/漁人,困於寂寞。/釣竿,投向閃動的倒影,/探索生命的訊息。」坐禪乃在入定而進入無念、無知覺的「禪定狀態」,清除妄念,達到順乎自然、合乎天性的「靜」的生命狀態。顯然以漁人自居的作者,雖癡迷於坐禪,但只耽於坐禪的盤坐冥想姿勢,並無禪定入靜的企望。池塘邊坐禪的漁人是一景。然後把視域伸向池面上靜止畫面,「釣竿,投向閃動的倒影」,由此組構出一幅很長時間與空間凝固了的停格的風景畫面,也是一個停滯很長時間探索生命訊息的問號。
第二節,寡言沉鬱的心靈,「以一種超然的嗜好,/點綴而餐食風景。」那是作者困於寂寞坐禪後取得的另類「入定」後的境界。發生在作者的禪坐「入定」狀態,不是佛家的禪坐「入定」,而是作者欲望的幻知覺:一個希望的出現。
第三節,「反抗的旗」如「跳躍的魚」,「衝破閃閃蕩漾的波光」,從平靜無聲的水面下突然跳躍而出,舉起如是「反抗的旗」。那是作者另類「禪定」後進入意念狀態而幻覺到的世界風景動態、從而獲得「思索的喜悅」。唯這一時思索到的「喜悅」和作者對自我生命的知覺一樣,都是短暫的「入定」幻影。
在美國任教的我國世界知名哲學家成中英教授,在論及詩的本體美學時說,詩篇的意象有一種生命感在裡面,它要求一種生命的本體性,要求實踐一種道德的理想性,比如說對天道淪喪的悲哀,或君子對於權威的反抗、失望,都是從一個整體的人跟世界的一種關聯、一種理想境界來反映世界的狀態,含有一種非常強的本體性。筆者把這話語反過來簡約的說,詩不是消費時代、圖一時快感的塗鴉,它蓄存著作者跨越時代、地域的不息的生命。羅浪的〈垂釣〉一詩於今讀來就是這樣,猶可從其詩語中觸覺到那個時代的政治氛圍,以及他的生命感。(本專欄每周一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