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跑馬地的香港墳場,由於安葬的多為遠道來華的西洋人,既有達官貴人,也有傳教士、軍人,因此被老香港稱為「紅毛墳場」。其中有一座無名墓,說是「無名」,墓主卻非無名之輩,只因種種歷史因素,經過了整整一百一十年,才由特區政府於墓前設立一座說明牌,告訴世人:長眠於此的人是革命先烈——楊衢雲。
提起楊衢雲,能馬上說出「他是誰」的人恐怕不多,若說電影《十月圍城》中,張學友所客串,那位最先出場、兩分鐘便壯烈犧牲的革命先烈,大概就有點印象吧?沒錯!就是他。

革命青年 共創輔仁文社
楊衢雲祖籍福建、生於廣東、長於香港。清末的香港,既是英國殖民地,也是中國近代革命的搖籃──青年接受西式教育的啟蒙,同時體驗到滿清腐敗統治造成的苦難,有志之士很容易便找到共同的奮鬥目標──推翻滿清、建立民主的合眾政府。楊衢雲便是這樣一位革命青年。
一八九○年,他聯同謝贊泰等十餘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創立輔仁文社,以「開啟民智」、「盡心愛國」為宗旨,是為香港最早的革命組織,因此已故歷史學者唐德剛在其著作《晚清七十年》指出:「一部『中國近代革命史』,是應該從楊衢雲開始寫的」。
於是在電影的序幕,楊衢雲向學生暢談林肯的「為民所有、為民所治、為民所享」,並滿懷希望,相信中國很快能有這一天。滿清刺客的冷槍,卻在此時響起!
壯志未酬 長眠無名之墓
歷史上的這一幕,發生在一九○一年,距離辛亥革命,尚有十年。
在謝贊泰奔走協助下,楊衢雲下葬於香港墳場,並為避免家屬受到滋擾迫害,墓碑全無文字,僅有一組編號——「6348」。誰也想不到,此後政權更迭、戰火燃滅,這編號一用就是一百一十年,期間雖有家屬和革命同志多次要求國民政府,將之遷葬到黃花崗烈士墓,因緣卻始終末能具足。
楊衢雲身後遺下夫人潘氏和一兒三女,生活從此陷於困頓。後來潘氏和獨子相繼去世,長女、次女也出嫁。從小在教堂聽《聖經》的幼女,深感生命無常,轉而信佛茹素,追隨海仁法師座下研讀佛經,而決心出家,並作〈辭婚詩〉:「提起神鋒劍太阿,情恨斬斷出虞羅。親恩未報肝腸斷,青磬紅魚禮佛陀。」
感悟無常 孤女辭婚出家
一九二二年,這位烈士後人於九華山文殊峰心安寺出家,法號「觀願」,翌年於寶華山受具足戒。圓戒後發心學律,並得到弘一大師俯允,以函授指導尼律。
一九三二年後,弘一大師至閩南弘化,觀願法師從九華山到廈門追隨聽講,開始了一面參學,一面弘法的生涯,也曾回到成長之地──香港,任通俗演講義學教授,並編制《四分律比丘尼戒相表記》。
在修行、弘法之餘,觀願法師未忘亡父,曾於一九三四年面謁世交鄒魯,懇託他在西南政務會議中,再提將父親遺骨從香港遷往黃花崗一事,但仍是未能如願。
抗日戰爭爆發後,觀願法師回到心安寺任監院,並終老於此。在修行之餘,觀願法師亦撰寫詩詞文章,可惜多散失於戰亂,未曾刊印。且引在一篇刊於一九四二年《羅漢菜雜誌》之〈為公忘私〉一文,見其為人處事。
文中有一段寫到:「現在眾生同份業感,世界大劫臨頭,必須發揚大乘佛教的真義,應導現代人心正思,使世人明白因果……為公忘私,才可望世界大同,共享和平幸福!」並提到心安寺中的都監師、監院師、兩位副寺師等四位活菩薩,除帶領三、四十住眾坐禪、農耕外,還要下山募化,而且將所得食物先供給寺中一百多位難民後,剩下的冬瓜皮、爛芋頭才做為他們自己過堂的齋菜。
烈士有後 傳承拯眾悲願
最後他這樣總結:「如果社會上,一家的家長……一國的主席,人人都能為公忘私,以利益群眾為前提,為民眾謀幸福為己任,我相信將來社會必能安寧,國家必能興盛,世界極樂,也就可以達到了。」
善哉斯言,與其父四十餘年前所說的:「我相信中國很快能有(民主)這一天」何其相似!一位是在殖民地的課室中,對著學生侃侃而談;一位是在九華山的禪寺內,就著燈火密密筆耕。時空上的差異如此大,卻都是以一己之力,實踐拯救黎民眾生於水火之志。
儘管現實中連墓碑也得不到具名,楊衢雲先生悲憫國難民瘼的情懷,卻由觀願法師默默延續著。
今年,兩岸三地一片「百年」熱潮,「6348」無字墓前,終於再立了一座石雕的說明牌(內文如左圖),以慰烈士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