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其實有兩類。一類是娛人的,一類是害人的。如果說,娛人的閒話表現了想像力和創作性,那麼,害人的閒話則主要源於「平衡感」和「報復欲」。
這兩條,可以算作一對。愛講他人之閒話者,多因內心不平衡。為了報復,也為了心理平衡,便去講閒話。試看大觀園中,最愛講閒話的是誰?無非是趙姨娘之流,因為他們內心最不平衡。不平衡則「爭閒氣」,爭閒氣則「倒閒氣」,閒話講得愈多,閒氣也生得愈多,如此惡性循環,永無出頭之日。然而除此一招,也別無良藥。因為他們一無權,二無勢,三無地位,又沒有正經事可做,不講閒話幹什麼?何況,閒話不閒,說得多了,沒準還真能起點作用。因不平衡而講閒話者,心理大抵如此。
可以這麼說,但凡愛講別人閒話的,都多少有點「姨娘心理」;而所謂「平衡感」,說白了,也就是「嫉妒心」。正因為嫉妒,所以,自己不走運,便巴不得別人倒楣;自己不成功,便巴不得別人失敗;自己站不直,便巴不得別人摔跤;自己沒本事,便巴不得別人垮台;自己生了病,便巴不得別人早死;自己不幸福,便巴不得別人鬧離婚。
總之,是容不得別人,尤其是天天看得見的人,過得比自己好。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我們中國人對於不是自己的東西,或者將不為自己所有的東西,總要破壞了才快樂。」於是竟會有這樣的怪事,一個人的女朋友跟別人跑,這個人便去將那女孩痛打一頓,或者竟將她毀容,而不是如西方人那樣,去找男的決鬥。
當然還有更差勁的,那就是大講這女孩的閒話。這實在是一種「姨娘心理」,也是一種「弱者行為」。
因為強者居高臨下,有強烈的優越感,自然不會去毀壞自己得不到的,只會去爭取更好的,當然,他也絕不屑於去說閒話;弱者既無能力,又無優越感,只好找更弱的對象出氣,甚至只能背裡去講閒話,亦即通過用閒話損人的方式來獲得一種替代性滿足。你不是得勢了嗎?你不是走運了嗎?你不是奪走了我的幸福嗎?你不是在人前露臉了嗎?可是我背後說你閒話了,我和別人一起損你了,我們也就扯平了。
講別人閒話者,多半都被講過閒話;被別人講過閒話的,也多半要去講別人。這叫做「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閒話還閒話」。你說我貪汙,我就說你偷錢;你說我的文章都是別人代筆,我就說你的書都是剽竊。這種「閒話大戰」,連學者教授之流也公然加入,真乃噫吁嘻不亦悲乎!
除了這種雙方都以閒話為武器而相互報復者外,也有單方面用閒話來進行報復的,即明裡吃了人家的虧,又鬥不過,只好暗地裡弄些鬼鬼祟祟的魍魎手段,含沙射影、指桑罵槐,這自然也不折不扣的是弱者行為。這種人,往往睜著兩隻賊亮賊亮的眼睛,千方百計在對手身上找岔子。一旦逮住把柄,或自認為逮住了把柄,便立即興奮異常,四處奔走相告。如果這把柄是別人逮住的,閒話是別人製造的,則幸災樂禍,拍手稱快,並主動承擔起傳播的義務,而且在傳播的過程中不惜添油加醋,增容補缺。
所以,通過閒話,也可以考察人際關係。一個人,如果十分起勁地說某個人的閒話,則他們之間便多半是有「過節」,或是前者吃了後者的「虧」。
其實,即便不是出於報復,人們在傳播閒話的過程中,也往往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潛在心理。因為好壞優劣總是相比較而存在。別人倒楣了,就說明自己走運;別人被說閒話,就證明自己沒有把柄。因此,為了證明和顯示自己「清白」,也為了體驗「優越感」,便不但暗地裡盼望別人「出事」,也會有意識地去說別人的閒話。別人的閒話愈多,自己的閒話就愈少。不過,真到少得等於零時,有些人又往往會有一種失落感,心裡酸溜溜的,因為這意味著他根本不值得別人注意。
所以,一個人,除非誰也不認識他,或者誰也不把他放在眼裡,就難免會被人說閒話。即便他再會做人,再小心翼翼,也在劫難逃:「這傢伙,八面玲瓏,從來不得罪人,真是油壺裡的雞蛋,又圓又滑。」這不是閒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