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遊了江南名勝之後，杜甫回到了洛陽。

洛陽是人文薈萃的都市，也是豪官富賈勾心鬥角的地方，而為了延續杜家幾代相傳的功名，杜甫在親友的鼓勵下，準備參加進士考試，於是，從江南搭船回到了洛陽。

雖然長安一直是全國的政治經濟中心，但因糧食漕運至關中日趨不便，每遇大旱時，皇帝就率領百官后妃移駕至洛陽辦公，政治中心逐漸移轉至洛陽，繁華盛況不亞於長安。

白露之後，洛陽已經開始轉涼了，許多從各地湧入洛陽城的考生，聚集於茶肆談論文學外，也趁著難得的機會欣賞無數牡丹爭芳鬥豔的奇麗景象。

科舉考試已經結束，許多讀書人仍然在洛陽城裡等候放榜。

洛陽城的酒店與客棧幾乎都客滿了，書生們除了閒話家常外，也會交換詩文朗讀，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詩文最佳，一定可以金榜題名。杜甫也如此想。

這一年，有三千多名學生參加應試，只錄取二十七名進士，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一，狀元郎是以《早朝大明宮》闖開知名度的賈至。而四年前，外號「詩佛」的王維也考上了狀元。主考官考功員外郎孫逖並沒有看上杜甫的詩文，杜甫落選了。

孫逖，這個人的身分可特殊了。經吏部尚書崔日用推薦，愛才的唐玄宗召見時，還親自至洛陽城門接見，令戶部郎中測試他的文才，之後，任命為左拾遺，之後還一路晉升為中書舍人。

孫逖，一個讓杜甫必須面對挫折的讀書人。

想起了唐玄宗李隆基對他的禮遇，杜甫只能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容！

於冷風中，杜甫站在榜單前，露出圓滾滾的雙眼，在一排以毛筆正楷書寫整齊的名字中，找尋自己的名字，來回找了五、六遍，確定沒有上榜後，才低著頭自看榜的人群中退出，一個人在洛陽城裡遊蕩，想找幾個朋友喝酒，但陌生的洛陽，讓他有點手足無措！

「怎麼會這樣？」找了一家酒店，杜甫喝起了悶酒。

「是不是我在考試前沒有找人公開推舉，所以，落榜了？」

幾碗酒入喉，身子有點暖活了。杜甫看到酒店內一些落榜的考生，圍在一起瘋狂地喝著酒，於是，端了碗酒緩步走了過去。

「鞏縣杜子美，祝各位兄台一杯！」

「乾！」一群讀書人在酒店裡瘋狂起來。

「你一個人？」

「一個人！」杜甫回答。

「同是天涯淪落人，過來一起喝杯酒吧！」

杜甫繞回酒店的角落，把酒取了過來，順便交代掌櫃的多準備幾樣下酒小菜後，與這群素昧平生的讀書人喝起了酒，甚至豪邁地振臂喊起了酒拳。

酒店非常熱鬧，買醉的書生特別多。

「你剛剛說你叫什麼來的？」一位略帶酒意的讀書人問。

「鞏縣杜子美！」

「你是杜子美？久仰大名，幸會！幸會！」

「你讀過我的詩文？」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哈哈哈哈……」

「你的詩寫得那麼好，為什麼沒有上榜？」

「別問他了，他怎麼會知道，只有主考官一個人最清楚了！」

「聽說凡是應進士舉的人，會將自己的作品送給朝廷中有文學聲望的人看，希望通過他們宣揚自己的名譽，甚至推薦給主考官，有沒有這回事？」

「沒錯！可是，誰會理我們這些無名之輩呢？」

一群人開始起鬨，找杜甫乾杯，杜甫來者不拒，喝得有點微醺。人群散去時，天色漸暗，遠方的街道上仍然有一群人騎著馬奔跑，四處通報金榜的喜訊，整個洛陽城籠罩在幾家歡樂多家愁的氛圍中。

杜甫依著酒店的欄杆往外望，冷風撲面，吹醒了幾許酒意。

「客官，你沒事吧？」店小二靠了過來，關切他。

「沒事，沒事！」

杜甫揮了揮手，對著洛陽的天空發出了一聲長嘆後，緩步走出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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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走在洛陽城裡，城門即將要關了，他必須趁著還未擊鉦前踏出城門。

在家等候的二姑媽依門等了很久，未見到杜甫的身影，也沒見到報喜的人，心裡已經有數了。

「這孩子會到哪裡去？」

二姑媽焦慮地依門探望，或來回踱步，卻沒見到杜甫的身影，臉色不自覺露出焦慮的神情。正當她換上了衣服，準備到城裡去找找看時，才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遠方緩緩走過來。

「子美，子美！」二姑媽朝著杜甫的影子跑了過去。

若有所失的杜甫忽然停下腳步，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落日把他的身影拉長了，也把他的心事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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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的科考，採用的是考試與推薦相結合的錄取制度。

試卷的優劣只是考評的一個方式而已，主考官也會照顧到舉薦者的人情和面子。於是，應試舉人為了增加及第的機會，經常將自己的詩文透過巧妙的編輯，書寫成卷軸，在考試前找關係呈送給社會上有地位的人，以求推薦，而這種行為就是當時甚為流行的行卷。

如杜甫死後二年才出生，官至左拾遺及贊善大夫的詩人白居易，他的祖父白湟，當過縣令，父親白季庚官至徐州別駕（即刺史），大哥白幼文和叔父白季康也都是當官的。於是，白居易的行卷，比一般寒門出身的書生要來得更引人矚目了。十六歲的白居易，寫下了這首應考詩的習作，並從江南入京求仕。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經父親引薦，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當時的京都名士顧祝的高度讚揚。有了顧祝的吹捧，白居易幾乎是一夜成名於盛唐詩壇，為其考中進士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第一次參加科舉考試，落榜之後的杜甫，仍然過著隨心所欲且自由散漫的生活。在洛陽休息了一年之後，杜甫又懷念起當年漫遊江南的美好事物，於是，與二姑媽商量後，決定再次出遊。二姑媽沒有反對，對杜甫說：「你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決定了，只要不是違背社會善良風俗的事，你決定怎麼做，就去做吧！」

「我想到山東一帶走走。」

「也好，到山東時，別忘了到兗州去看看你爹，他在那裡擔任司馬，可能工作很忙，很久沒書信聯絡了，幫我問候他！」

杜甫點了點頭，昔日考場落敗的憂鬱神情已不見了。

他的眼神中浮現了躺在大唐疆域裡，山與河的悲壯，也浮現了那段煮酒論詩「裘馬清狂」的漫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