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最後一堂是數學課，聽說要發考卷。

講台上，老師從低分開始發考卷，並大聲叫著同學的名字。她在心中默數著一、二、三……，數到九之後，她聽到自己的名字，便離開座位，低著頭穿過座位間狹窄的走道，走向講台，恭敬地伸出雙手接過考卷說：「謝謝老師。」

老師彷彿沒聽見她說的話，繼續維持穩定的速度與音量喊著同學的名字，不過，她也不在意接下來老師會喊到誰的名字。回到座位後，她看了一眼開滿紅圈的考卷，馬上將考卷對折，把分數包在裡面。之後，她打開數學課本，拿起自動鉛筆，按一下筆芯，默默在角落的空白處寫下：

倒數10

分數25

發完考卷後，老師拿起保溫瓶喝了一口熱茶，清清喉嚨內的老痰，扶了眼鏡一下，目光銳利的由左而右掃射全班一回。不過，許多坐後排的同學早已趴在桌上陣亡了，讓她也忍不住低頭打了個哈欠。

「你們班的成績分布很極端，高分、低分都有很多人。你們可以再團結一點呀！不要以為我不敢當人……只有十個人及格，平均三十七分……」

此時，她在數學課本上寫下：

平均37分

及格10人

然後，她先列出三十七減二十五的直式算式得到十二，再寫下四十三減十的直式算式得到三十三，最後寫下：

離平均12分

不及格33人

老師拿起藤條，不時敲打講台桌面，加強訓話的威力。老師彷彿變成一隻衝鋒槍，聲音像子彈般充滿教室，同學的呼吸聲似乎都變得很輕，為了讓出更多空間方便子彈發射。

她從藍色布鉛筆盒裡拿出橡皮擦，將自動鉛筆寫下的兩行直式算式仔細擦去。看到「不及格33人」這行字時，她感到一陣安心，開始轉起自動鉛筆，然後，眼珠微微上飄，朝時鐘看了一眼。

黑板上方的圓形時鐘裡，秒針規律地畫著圓圈旋轉，教室內的時間彷彿受到攪動。她看著時鐘，覺得圓形的黑色時鐘像神的眼睛注視著教室內的一切，同時也與她的眼睛直接對視。

時鐘的秒針等速旋轉成一顆黑洞，如同漩渦吸住她的目光，也把她所能聽見的聲音吸食得一滴也不剩，或許，是神正在對她進行催眠。她看著老師塗上橘紅色唇膏的嘴在講台前一開一闔，像是在吞食著什麼。

「可能是靈魂吧。」

這是她最後記得的一句話，也許，是神對她說的。

˙

當她再次張開眼睛，她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趴在角落座位上的她，抬頭想看看窗外是否正在下雨，想不到卻看見漆黑的天空襯著窗戶反射教室內夜自習的同學身影。她從抽屜拿出一張衛生紙將嘴角的口水擦拭乾淨，拿著寶特瓶走出教室。

站在飲水機前，她按下出水鈕，飲水機說：「請用溫開水。」

寶特瓶裝滿水後，她仰頭喝了一口水，看見隔壁大樓的頂樓直角刺著天空，有一顆星星恰巧就在那裡，像從夜空的破洞中滾出的一顆彈珠，安靜且輕巧地發光。她旋緊瓶蓋，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那顆星星。

在轉身回教室前，她在無人的走廊上活動一下筋骨，希望能振作精神。像是想把天上的星星吸進肺臟深處般，她非常用力地吸氣、吐氣，反覆許多次；並同時做出大幅度的雙臂繞環動作，在她背後發光的教室默默承受她雙手所揮出的風。她的影子投射在她前方的地板上，這時，地板也像鏡子般如實反映著她的一舉一動。

據說人類看見的星光是星星從很久以前發出的光，那些光經過很久的時間才抵達人們的眼中。所以，現在她看見的這顆星，或許早已死了也不一定；不過，她一點也不在意，她對準星星所在的位置張大嘴巴，想把星星吞進她的肚子裡，但也很像是在打哈欠。

從小她就十分相信關於「吃飛機」的傳說：當飛機飛過天空時，如果立刻伸手捕捉天上的飛機，再把抓到的空氣放進嘴巴裡吃掉，如此反覆，直到吃到第五百架飛機後，心中的願望就能實現一個。那是大她三歲的姐姐告訴她的，小時候，她和姐姐非常熱衷這類神秘的儀式。現在已經升上高三的她看到飛機還是會吃，不過，吃相已經變得內斂低調許多了，只是安安靜靜吞食著飛機，不像童年時興高采烈的模樣，甚至也不再計算自己究竟吃下多少飛機了。

吃完星星後，她拿著裝好水的寶特瓶踩著影子走回教室，並如此想著：「吃星星得到的許願能量，應該會比飛機更強大吧。」

夜自習的教室很安靜，每天自動留夜自習的同學會有些不同，這一點是這間學校和其他學校很不一樣的地方。她站在教室門口看著散布在各個座位的同學，像是星星一樣，彷彿能連出幾個星座。

每天，她都會留下來夜自習，但如果她也是星星的話，她覺得自己應該是亮度和熱度都比較弱的那一種。因此，她常用黃色蠟筆在數學參考書的角落畫上一顆又一顆的星星，很簡單就能一筆完成的五芒星；聽說五芒星陣是一種正向結界，能對人類設下保護。有些時候，她會用力的看著自己手繪的五芒星群，想為它們注入更多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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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六點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今天她為自己安排的進度是〈圓與球面〉，雖然看似有跟上老師現在複習的進度，但事實上她已經放棄了許多章節，像三角函數、向量、矩陣、指數與對數等。對她而言，這些名詞建構了一座藍黑色的巨大海洋，她除了站在白色沙灘上想像海裡的深海魚兀自發光的模樣之外，除了感覺深海魚也像星星一樣之外，她只能注視著海面上起起伏伏的潮汐，加深這座海洋與她之間的距離感。

她一邊轉著自動鉛筆，一邊看著參考書上三種顏色的重點標示：文字重點畫上黃色蠟筆底線、橘色螢光筆框住所有的公式、紅色簽字筆在每一個公式定理名稱前，畫上一顆五芒星。她知道老師用這個牌子的紅筆改考卷，所以也買了一隻。看著這些繽紛的畫記，她覺得很有成就感，紅、橙、黃的配色是如此溫暖和諧，而且顏色的選擇和重點程度也是有關聯的。

好比星星的溫度與光芒的顏色也是相關的：表面溫度約攝氏三千度的星星會發出紅色的光，攝氏四千度左右的星星會發出橘色的光，而黃色的星光則是來自攝氏約五、六千度的星星。這些都是在沙灘上的她，清清楚楚記得的，任憑海風再兇猛她也不會忘記。她抬頭看一眼黑板上的時鐘發覺：「差不多該回家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