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是無聲的,因為有聲音之處就有一個身體;而有身體的所在,空間即被占據、充滿……」
旅歐攝影師張雍,在布拉格情色產業的紀實工作暫告段落,藉李奧納多‧達文西一段思索「靈魂」和「影像」,「影像」和「觀看」間,傾軋辯證的陳述,作為文字紀錄的註腳。在進入了極其特殊的感官展演、本能慾望的量販製造經驗後,張雍在〈Praha Erotica〉中記述:每每在返家途中,遇見一對老夫妻,彼此攙扶散步,交會之際,禮貌致意微笑;讓他相信,欲望與激情以外,仍然有那「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永恆價值」,最真實的情感。
「那是我在布拉格六年多所接觸到最困難的一個拍攝計畫。肉眼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鼻子聞到的,哪部分可以理解,或讓自己相信。」從抽象的靈魂、靈光,到具體的身體形象,以至以攝影保留下,被觀看的影像,他問自己:「影像裡,到底是不是這個人?」
如何靠近、如何以攝影紀實、呈現,最真實的情感?如何在過程中接近他者,甚至靠近自己?或許便是牽引著張雍從台北到捷克,從波西米亞獨白到斯洛維尼亞故事,長時間參與、投入,邊緣人物的影像紀錄工作,如精神療養院Bohnice的〈她們〉系列、費里尼電影般的馬戲團流浪藝人、遷徙遊樂場〈Luna Park〉、被遺忘的吉普賽小鎮,乃至自身作為局外人,在換日線兩端的徘徊之〈任意門〉。
「所有拍攝的系列,其實都在問同一個問題:『我們是誰?那一群人是誰?』每一張照片,都是一個問號。」
因為從問號出發,因此工作上,特別強調與被攝對象的team work關係:「我需要一段時間,和影像、故事裡的人相處,我希望調整到一個角度是:完全不是工作,只是跟你的朋友見面。最後,一群人一起完成一個故事。」也避免閃光燈的介入,在自然光源的環境中:「像素描,觀察光線怎麼在人物、物件上進行雕刻的工作。進而心理狀態也會呈現不同。」而大量黑白作品也是為了減少色彩符碼的歧異性,有所誤導偏離了人的情感初衷。
形式上以攝影紀錄,再以文字記述思考:「兩者的工作方式很不一樣,影像更本能式而無法重來,重來,便已是下一張相片。」將素材文字化,如同編寫電影劇本,除了是自我的整理,也是為了將故事說得更加完整。
結束布拉格生活,今年,隨著迎接女兒的誕生,在最新〈MIDVA/雙數〉系列中,張雍藉由斯洛維尼亞語言裡的「雙數」詞性概念,將單一影像平面,進行兩兩一組的蒙太奇剪接;「瞬間」的影像平面之外,似乎更多了平面之間的關係與間隙,時間之間的間隙,影像的意義及其間隙。另一方面也可明顯感受,張雍從「布拉格故事」裡反覆對於「自我」的追問,到斯洛維尼亞之後發展成對「我們」的追問。張雍說:「生活型態不一樣,對象不一樣,思考的方式也不一樣,相較於布拉格時期,題材上現在比較常拍攝身邊親近的人。」
「同時也在嘗試不那麼古典的紀實創作。加入電影的概念,不讓一個畫框變成限制;加入另一個畫框,透過裁剪,加以對照、比較。」
張雍說:「被凝結的瞬間是迷人的,把兩個迷人的瞬間放在一起,讓看的人可以思考、想像的空間也更寬廣。」
或許,是為了聆聽無聲的靈光,或許是相片完成的那一刻,追問才開始發生;如何「補捉」,或其實對張雍來說,「分享」,情感的真實,再透過影像文字說出一個一個生活的故事,成為像是孩童般的冒險,一趟遙遠的旅程,一部熟悉亦又陌生的電影。
然而,生活從未「蒸發」,生活也不在「他方」,哪裡存在生活的故事?張雍曾如此寫下:「其實就在每一次吸氣與吐氣之間,肺部血液裡二氧化碳滲透到氣泡中,再排出體外那稍縱即逝的瞬間。」
瞬間。在當下的生活裡,旅行。在其中似乎可以看見,男孩彎著手臂靠近左邊胸口心跳搏動的所在,對自己無聲的靈魂,說。
「要勇敢。」
瞬間,按下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