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有一個問題,我始終不明白「跨界」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你來我家作客的一種主客關係?還是你跟我生一個娃的生物關係?或是你在我作業本上批改紅字的一種師生關係?甚至它就是一個猜謎題,直到你猜到一個正確答案為止。當追問跨界漸漸陷入一種鬼打牆的窘境時,我察覺到了一種陰謀。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我收到一個邀約,邀我加入會員然後便可以去作健康檢查,檢查的費用是一萬六,一共含括三百個項目。我預約好了時間,在一連串儀器使用的親切服務後,半天過去,在診所辦公室裡我得到七大張標明各種數據的報告。這些數據表示出我的健康狀況。營養師耐心說明著每一個數據所表示的意義,缺乏什麼營養,以及足夠什麼營養云云。這位營養師便準備開始幫我配製我獨家的個人的量身的幾罐營養食品。然後我又付了四千塊。之後每過一個月,我便收到賬單,我繳了錢,營養品便會郵寄到家。過了一年,我再度被邀請去做健康檢查,對於一年前那些數據所表示的各項意義我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然後營養師的演講便又開始了。
我其實不認為他在講解的是我的身體,因為前幾天我才去算了八字,命理師講的跟她完全不一樣。雖然同樣都是在探討我的身體。
當然最基本的塔羅卜卦都做過,還有一次我去作催眠治療。還有一次我聽一位朋友觀落陰,還有更暈的自己起乩自己退駕而體悟了自己性格的什麼……。
我跟我的身體到底存在什麼關係?為什麼每個專業人士所講的外國話我竟全部都有聽懂但卻無法確認我能理解。
他們並不是在騙我,他們所言並非無憑無據空穴來風,我可能提供些許體驗,憶及某些曾經歷過的場景,但我卻無法完全認同那些振振有辭的判斷,以及他們的絕對客觀性,他們的公正性,以及來自那些描述中無有偏見的懷疑。
每次離開他們各種各樣的辦公室,我便總是在腦中浮現一個畫面,剛才那個診斷我的人,是不是也被另一個診斷著,對於他來說,他同意嗎?他也同樣同意著那些來自不同語言體系的描述與判斷嗎?同時,我對於我在排練或者書寫的人物,我也是這樣給予了他們什麼描述與判斷,而他們到底用什麼樣的「終於還我清靜般」退回到自言自語的真實世界之中,而與方才振振有辭的我隔開?
我的生活便是某種自由獲得的狀態嗎?一種能不被任何系統掌握/判斷/指派的狀態嗎?還是事實上,這根本只是一個鬼打牆循環中的鬼打牆本身?
我的意思是,我怎麼會無助到試圖從別人的口中去認識我自己?而我明明白白地總覺得少了落了偏了歪了不切實際了?我到底是誰,以及我到底在費勁兒幹了些什麼呢?
因此,我懷疑「跨界」是一個拿來鞏固「正統」的陰謀。來自於我發現所謂正統或自許為正統的,在跨界的時候都透露出一種「這不是正統」的自我提醒。這個態度幾乎就是如出一轍般的相似,他們繼續捍衛著「正統」,正因為他們都曾「跨界」。這就像我在健康檢查診斷書以後,選擇吃營養品,而不願每個月都去算命一樣。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滿足。從那個營養師辦公室寄來的帳單以一種準時無誤,有計畫般地漸進式增加。難道我的健康愈來愈糟了嗎?不是都聽了你的建議照食無誤了嗎?但是他開始不耐煩,好像我若不再購買他的產品我便立刻會死掉,他不希望我一勞永逸地健康下去?或者健康根本是個騙局?他也是領人家薪水混口飯吃?我一想到這邊,當下,我心軟便決定繼續幫助他謀生下去,我又作了一次健康檢查並且又再聽完他的數據分析講演。
我能夠對於這種種密麻的數據與標示符號提出什麼問題嗎?那個總是被阻隔在後面的真實的我自己的感覺的我自己,卻為何總是遠遠地大大地被這些網罩遮蔽呢?甚至我為什麼要接受透過不清不楚的經緯網格才能認識我自己,這種莫名奇妙大費周章地,把自己拋棄在各種不同的監獄裡面,僅能以探監探病的同情目光直視的處境呢?
我們能夠對於某個遮罩提出什麼問題嗎?例如「傳統」,再者,如果我被允許繼續,我想問,你已經可以一勞永逸了嗎?包括現在,包括此刻,以及那個「你」。那個感覺的痛苦的歡愉的真實的「你」,是否被那個柵欄外的你經驗掌握並且完成了記憶想像的流動,如同一條河流。
是的,我們要如何才可以將我們各自的轉折體悟所有的回觀與展現,整治成為一條或數以萬計條流動的水?而不僅僅只是片刻的迷信與暫時的歸屬感,不僅僅只是一種錯身與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