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發生車禍往生時,婆婆帶著她,來到一座位在山邊的寺院,婆婆沿路一再重複的說:「家裡弄好了,就來接妳
了。」臨走前又多加了一句:「沒有爸媽的孩子,一定要勇敢。」從此,她再也沒有看到婆婆,幾年後,寺院裡的師父帶她去禮祖時,指著牌位,說:「阿婆,往生好多年了。」她沒有流一滴眼淚,因為婆婆臨走時,交代她,「一定要勇敢」。
寺裡的師父對她好,把她當做是家裡的孩子疼她憐她,別人家孩子有的,她都有,差就差在每次家長會時,別人是爸爸媽媽來,她是法師一整排,剛開始有點彆扭,後來,看到同學新奇、羨慕的眼神,她想,這個不一樣,其實也不錯。有一次,同學邀她去唱KTV,繽爛奪目的燈光,張牙舞爪的向她籠罩而來,二個小時的嘶吼後,她像生了一場大病般的虛脫,回到寺院,她才明白晨鐘暮鼓般的規律,有一種生命簡單的美學,讓她自在。
偶爾,她路過禪房,昏黃的燈光,有一縷裊裊香煙飄邈其中,師父靜定的背影,讓她有一種莫明的撼動,彷彿三世因緣都在這似真似假的映象中,忽生忽滅,忽有忽無,她想起早課《金剛經》的經文:「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她問自己孤單嗎?寺院裡的佛菩薩總是靜靜的陪伴她;她不知道如何解決問題時,師父們更是輪番上陣,為她解除疑惑,「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她又何必拘泥外在親人眷屬的形相呢?
在繁華瑰麗的城市裡,她像一朵出水的淨蓮,沒有出色的外表,卻有不同於一般人的靜定、安穩,朋友說,她像一塊礬,在混雜的人我關係裡,三言兩言讓人釐清自己,照見本來面目,而她總是笑笑的說:「是你本來具足啦!」大學四年的生活裡,她像一張素色的棉紙,浸淫在大學浩瀚的知識裡,偶爾萍水相逢的因緣,她只是嘴角一牽,聊表敬意,朋友問她:「決定單身嗎?」她搖搖頭,每一個照面的男子,都讓她有咫尺天涯的陌生。
朋友的婚禮希望她做接待:「我的朋友,妳最熟了。」她選了一套深藍、剪裁簡單的禮服,襯託出她唯美的乾淨和脫俗。青春洋溢的宴會廳裡,他從新郎的身後,陽光般的向她走來,帥氣的臉仍然保有童稚的純真,直率的性格,洋式的作風,再加上機智幽默,很快的,他成為女孩們矚目的焦點,而她像一位得體的女主人,滿面春風盡責的照顧每一個賓客,離去時,他握住她的手,大方的說:「我們交往吧!」
她自顧自回盼,這一夜,總覺得有人看著她,可是仔細找時,又只是人來人往的身影,是錯覺?還是就是這個大男孩,她抬起頭來,想要看清楚自己的感覺,卻意外的看見坐在輪椅上的他,輪廓分明的臉龐,有一雙堅定、憂鬱、黑白的眼神,直直的透視著她,讓她無所遁逃,朋友走到她的身邊,輕輕的說:「我表哥,在美國發生車禍,嫂嫂先走了。」她想起禪房裡那一縷似有似無的輕煙。
她辭掉工作回到寺院,他幾次來看她,她總是強做鎮定,淡然以對,三個月後,她抄錄了一段《楞嚴經》的經文寄給他,與他訣別:「想愛同結,愛不能離,則諸世間,父母子孫,相生不斷。……貪愛同滋,貪不能止,則諸世間,卵化濕胎,隨力強弱,遞相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