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勐海南糯山飛回紙醉金迷的上海,還沒站穩,都市紅塵便撲面而來。
滿山茶樹的大葉小葉換成了摩天大廈,飄浮的白雲沒了,藍天沒了,蔥蔥的雨林換成了摩肩接踵的金屬玻璃。
黃浦江兩岸車流爭先恐後,耀眼的都是金色、銀色的光芒,但我的內心還在想念十多小時前的古茶山,半山老寨,各種層次的淺綠、鵝黃、墨青、湖藍、蒼翠。
那時,我們還坐在羅三家天台上喝茶,周圍沒人,只有遠山、清風和大樹葉子的沙沙聲。
大都會的噪音高頻低頻一起襲來,人們腳步匆匆,眼光茫茫,臉上洋溢物質滿足的光彩,興致勃勃的渴望,什麼東西都略微誇張的,驚喜、生氣、失望、不安,或者無數焦慮。
就是看不到安靜。
更別說,「淡然」這兩個字了。
雖然在很多考究的茶室和沙龍裡,懸掛著斗大的這兩個字,只是招牌,那些衣冠楚楚的茶客是做不到的。
在北京、上海、台北、香港,一壺普洱陳茶要幾千、上萬元的頂級會所裡,可能會擺出清風徐徐,古色古香的場景,但是無論主人還是客人,離開這兩個字就更遠了。
我想念普洱茶,想念那些曠野山崗上的古茶樹。
那是真正的大樹,高大如兩、三層樓的大喬木,生長在雲南的雲霧深山,盤根錯節,數百年風吹不倒,不管世道變遷,被人哄搶還是被人遺棄,自顧自生長,在熱帶雨林中蔓延,無論出太陽、下暴雨,大茶樹的葉子都錚錚發亮。
還有那些蒼茫古奧、命運蹉跎的深邃大山———無量山、哀牢山、寧洱的困鹿山、瀾滄的景邁山、←海的南糯山、布朗山老班章、巴達山,←臘的蠻磚、莽枝茶山,還有,橫貫倚邦山、易武山的塌陷茶馬古道。
那曾經榮華,令人唏噓,現在渺無人跡的嶍崆古鎮、莽枝大寨、革登老寨。
何止六大古茶山!
舊時雲南普洱府西雙版納的廣闊山區,平川盆地的壩子(雲貴高原上,丘陵間的狹小河谷平原,當地稱為「壩子」。)都是傣族人的果園和田地,高山上則處處原始森林和古茶樹、老茶園,百山都不止!
古話就說:「山外有山」。
山崖上屹立的普洱茶古樹,年復一年地噴吐新芽,並不在乎周圍興盛衰敗、潮起潮落,荒蕪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
這些偉大而頑強的生命,沉著古老,走著天長地久的軌跡,有的粗碩,有的精瘦,寵辱不驚,相比它們的悠遠,人世沉浮不過轉眼即逝的煙雲。
(《山外有山》作者序‧積木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