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走了!
只想告訴你,你是家人!
即使知道你本姓,即使眾姊妹都叫你袁寶,我只任性的喊你楚哥哥。
駕車陪著小鳥(曹又方)去看你,門沒關也沒人應門,我們逕自往後院走,你邊晾衣服邊喊著:「老闆……」,小鳥出聲:「誰是老闆?」你笑得燦爛:「小白,叫貓!」你的湖南口音還真重,我也笑開了。
小鳥緩緩的說:「你忙什麼?」
「我剛去買菜回來,洗了衣服。」
「你這麼賢慧,我下輩子娶你!」這對話成了經典。
看你一屋子畫作沒人整理,我順手按大小理了一下。
偶爾帶女兒去看望你,你也能跟她玩得開心。有次聯文發行人張寶琴和我各自帶著同齡的兩個小女孩到你住處,你和兩個五歲的小女生玩起文字遊戲,小君的文字功力、創意,遠遠超過女兒,寶琴說:「有什麼用,很快就會被台灣教育的方式抹殺了!」你無厘頭的說:「送她們來跟我學寫字啊!」你對孩子都愛,你愛楊牧兒子小民,更愛我家的女兒。送她一幅畫說是當嫁妝,在畫上提「開心每一天」。
沒事經常問:「兩個孩子都這麼棒,為什麼不交往?」我和楊牧太太總是大笑:「你管太多哦!當兄妹也很好呀!」
二十二年前某日一早,孫春華來電:「羽書,楚戈約去看故宮庫房珍藏的釋家類經典,一起去吧!」我興奮的二話不說就上路。典藏組的吳老師帶我們看了數部極為精彩的經典,我為這些先人留下的文化與藝術極致展演感動落淚。走出故宮,楚戈表明心意,他希望我能讓這些經典原樣再現,「怎麼可能?都是手工!這些先輩一生只做一件事,就是成就這部經典敬獻給皇帝,我哪有能耐?而且故宮珍藏不能出故宮大門,如何半手工製作?再說故宮為何不自己製作要我出版?」
「故宮每筆預算需經過立法院,出版釋家類,其他宗教都會有意見,你發心製作,我的好友出版組宋組長、吳老師都會幫你,安排你見秦孝儀院長,珍藏不出宮,後山地宮可進行……」他訴說著自己與佛教的因緣,我望著他的眼神,他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我知道只能設法成就這件事不能拒絕,也是我的福報與考驗吧!在與星雲大師商議和得到師父的鼓勵後,楚哥哥的鞭策,秦院長的支持,吳、宋兩位老師的指導下,我賣了兩棟房子,完成這不可能的任務!
在經典製作過程中,我發現楚戈是極具佛性的人間菩薩,並非有些人口中「他和女人獨處五分鐘就會求愛」的低等動物,我觀察楚戈是個風流不下流的男人,我對他是敬愛的,我到西雅圖汪姊家,汪姊客廳掛的是楚戈的傑作;我到柏克萊寶雍家,壁上的長畫也是楚戈的精品。楚戈六十歲生日,有位紅粉知己從紐約回來為他編畫冊、張羅壽宴,我讚嘆她;多年前,有天楚戈從福建打來越洋電話,他讓某位女性來我公司先拿二十萬,我打量那小姐端莊有禮;他七十歲壽宴上,當兒子女兒媳婦面為陶幼春戴上珍珠項鏈,他是認真看待小陶對他的付出的!
他無法進食、言語後仍然創作不輟,去上海開畫展,我找當時上海台商協會葉會長夫婦,香港工商協會王會長夫婦等來賞畫,他們無不敬佩楚戈熱愛生命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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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的是他入住榮總多次,家父也進榮總,只要我回台,總是樓上樓下跑;我用文字與他交談,無非是逗他開心,女兒總是抱抱他,親親他臉頰,他笑容燦爛,我們知道他生命力還很旺盛。
二○一○年春節,他和家父又同時住院,我在板子寫他也回寫,但這次交談的不同,他總說:「去八里畫室拿張油畫,就當留作紀念。」
「你還可以活二十年,我不急著拿。」走出病房,我淚水不停,他知道來日無多了。這一年對他的折磨讓他喪失生存的念頭,十一月去探望他,他眼神渙散,無力提起筆在板上與我交談,全身浮腫,我握緊他的手,他浮出微笑道別。走出門,我知他這次是真要離開了。
年前返台剛下機,汪姊來電話說楚戈在加護病房,讓我問小陶怎麼樣了,坦白說我沒勇氣問。打了簡訊小陶沒回,我告訴女兒不想再去看生命力這麼強硬的楚伯伯最後的掙扎……
女兒在電話中哭著說楚伯伯走了,汪姊說他走了,其他一切是是非非都跟我無關了;寶雍說他走是我們預料中事……可我還是淚流不止啊!
楚戈一生交友無數,老少咸宜。他曾對我說:「跟我交往過的女人沒有人能罵我,我對他們真的好。」
「他們不罵你,但怨你,呵!」
他仍然燦爛的笑!
楚哥哥,只想告訴你,你是我們心中永遠的家人,雖然我刻意缺席那場傷感的告別式……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