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收屋子，妹一邊問：「姊，你說，老爸到底愛不愛老媽？」

父親過世之後，老房子空出來。姊妹倆準備賣房子。找了個假日一起來整理收拾。

母親去世後，父親一直獨居在舊居。兩姊妹輪流回來看他，給他帶吃帶喝，順便整理房間。

父親身體很硬朗。都估計他至少還有二十年好活。沒想到他忽然就走了。天氣冷。醫生是說老年人在氣溫驟降時容易發作心臟病。這就是他過世的原因。應當也算是善終。他裹著被子躺在床上，像是天冷貪睡賴床，但事實上人已經過去了。

母親走了才兩年，不過這個家幾乎沒留下什麼母親存在過的痕跡。父親一個人住，沒有人幫忙打理，他於是把所有母親喜歡的，裝飾性的擺設全收起來。現在的房間簡潔、單調，就是個老男人住的地方。他也不用桌巾，不用椅套，所有家具都光禿禿露著材質本色。小桌上有好幾塊圓圓的茶杯印子。那是他喝熱茶時直接放在桌面上造成的。要是母親還在，一定會用杯墊。

兩姊妹儘管不時會來看望父親，但是從來沒仔細打量過這個家的變化。現在為了賣房子，在屋裡頭整理，把東西分類，哪些要留，哪些要扔；忽然就感覺，這屋子裡一點母親的痕跡都沒有。父母親的婚姻四十年，才兩年光景，他便恢復成獨身男人。

妹說：「你看，老媽死了以後，老爸好像也沒特別傷心。這幾年，尤其是提也不提。」她忽然感嘆起來：「結婚一輩子，夫妻關係變成這樣，真沒意思。」妹在說的也不知是她自己還是父母親的婚姻。她沒搭理。

開了書桌抽屜，發現多了個陌生的東西，那是個錦緞小盒，非常女氣。她從來不記得家裡有過這樣東西。她喊：「妹，來看。」

妹妹湊過來。不是很精緻的東西，要是母親，絕不會買。看是父親自己買的。

她把盒子打開，裡頭有一撮頭髮，長長的，銀白色，夾雜著些許淡黃，幾乎像絲線，理得異常平順，圈起來，放在盒子中間。

很長的頭髮。父親雖然是白髮，絕不是父親的。也不可能是母親的，母親最後幾年一直在做化療，頭髮都掉光了。兩姊妹看了半天，不能判斷這是誰的頭髮。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在病房裡，母親遺體蓋著白布。那時父親坐在床邊清理她的梳子。當時覺得非常乖訛，父親專心的把梳齒間的白髮一根根拉出來，幾乎像孩童在玩遊戲。他沒有任何悲傷或受打擊的表情。

這裡就是那些白髮。父親那蒼老遲鈍的手指，是如何將一根根髮絲整理成如此平順整齊的，實難以想像。而在撫摸著這些髮絲的時候，父親究竟在想著什麼呢。

　這盒子就在他書桌抽屜中，頂著坐在桌前的，父親的心口。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