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山脈是西藏的骨骼，那麼江河則為西藏的血脈，而湖泊則為靈性的表徵，它或浮升在高山環抱之中，或鑲嵌在杳無人煙的山脊上，或以大面積出現，讓人讚歎不已———藏民對山川湖泊的膜拜，也是對自然的頂禮。
從拉薩到江孜，那一路的風景，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那裡的人間煙火。去江孜，第一座要翻的是崗巴拉山，海拔五○三○米，過了山口馬上就可以看見羊卓雍湖。此湖是西藏三大聖湖之一，屬高原鹹水湖，湖面幽藍，碧波輕蕩。周圍群山環抱，悠遠的晴空，雲朵累累，天光山色倒映在湖水上，聖湖之美，兼有寧靜和諧的恬然。湖岸半島上有一座二百年的古寺，是全藏唯一由女活佛住持的寺廟，據說已延續了十二世，深受藏民敬仰。每年至此來遊湖轉寺的信徒不計其數。
那天，我們在壯偉美麗的羊湖停留了很久，聖湖之美固然是原因，而最大的原因還是我們在那裡遇到了一隊牧民。被他們的歌聲和歡樂所吸引，都不由自主地坐下看他們唱歌跳舞，竟也聽得如醉如痴……他們的臉上雖有風霜，但卻透露著一種滿足。他們扶老攜幼，在放牧之餘選擇這片最接近藍天和風景秀麗的地方歇息，他們生火，煮酥油茶，吃喝，然後唱歌跳舞盡情耍樂。從他們那有如天籟般的歌聲中，讓我們領略到那是生活在大自然靈地裡的率性表現，是一種對生存的真誠與坦蕩。我們給他們拍照，讓他們看自己出現在數位相機裡的影像，把他們逗得又驚又喜。有位老太太請我喝酥油茶，她取過一個杯子，用她那又髒又油膩的袍子擦了擦，就斟滿一大杯遞過來，一截拇指還浸在茶液裡，其餘的指甲都滾上了黑邊。天啊，那麼髒。她真誠，我卻不坦蕩，當然死命推搪。但是我已感受過
———在堅硬而乾燥的西藏，他們卻活得如此浪漫。人生，憑的是對生活的熱愛、對宗教的虔誠。
群山如浪，翻過加措拉山，中尼公路猶如一條絲帶盤旋而下，到山腳就是定日縣。這時將近七點，天還沒黑。我們下榻於安多旅館，前面一個大院落正在施工，是在主體建築上擴建，十幾個藏工一邊工作一邊唱著歌，聲音很大卻不擾人，感覺很歡暢。
這一晚，偉世分給我們每間房一瓶氧氣，說這裡已很接近珠峰，夜裡氣溫下降氧氣更稀薄了，高原反應會比較強烈。若一宿大家都沒不適，清晨六點便動身上珠峰。細心的多吉則再三叮囑，若感覺頭疼睡不著覺，千萬別服安眠藥，否則有可能就此長睡不醒。動身之前看過不少高原缺氧的文章，再加上一些危言聳聽的傳說，不免有點忐忑。但卻很快就睡著了，而且一宿無事。也許是我們已經適應。
出發時天仍是漆黑的，四周靜悄悄。出了小鎮，天色微明。因河流侵蝕而形成的谷地，布滿碎石、砂礫，與灰白色的山岩混跡一體，給人一種洪荒的感覺。可一過了河谷，都是莊稼，車在小路上行駛，揚起漫天塵土。融化的冰雪所匯成的小溪在屋前流過，水聲有如音律。過了莊稼地，景象卻不同了，一路都是乾燥灰白的曠野，路旁疊起石頭堆，一直伸延開去———這就是西藏無處不在的瑪尼堆。石頭上大都刻有六字真言或佛像，以求神靈護佑途經的人。
絨布寺在珠峰半山腰，前往珠峰大本營的人大多會在此作些登山準備。我們在小餐館吃早餐。餐後到絨布寺去，這號稱世界海拔最高的寺院，並不堂皇華麗，只因建在五千多米高而成為世界之最，讓人諸多想像以為它很神祕。寺前白塔香煙縈繞，塔下有很多瑪尼堆，塔頂上繫滿迎風飛舞的五彩經幡。寺裡很靜，進去是一小庭院，雕梁畫棟的。寺共五層，只開放兩層。絨布寺是觀看珠峰的最佳位置。此時珠峰被耀眼的初陽照得通徹，線條壯麗，像鍍了金似的。珠峰經常被雲霧遮繞不輕易露面，我們這一大早就能見其「半遮面」，該也算得上是個好兆頭吧。
從絨布寺到珠峰大本營還有八公里，我們坐康巴人的馬車上去。他們一路唱著牧歌，配合著「嗒嗒」的馬蹄聲，向崎嶇顛簸的山路挺進。前方一片乾燥，掀起漫天煙塵但很快地就被白茫茫的混沌世界所覆蓋。而珠峰卻在這時露面了，當這壯麗雄偉的世界第一峰以其八八四八點一三米的高度，無遮無掩地映現在眼前時，我並沒有大呼小叫，我完全被震懾往了，當時的感覺似乎是站在夢境與現實的邊緣。她就是雜誌精美圖片上的那個樣子：神奇、神聖、冷酷而又充滿誘惑。她的冷酷無疑是超凡的，但同時又散發著無限的塵世之美。我呆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拿出相機想攝下震撼心魄的那一刻，但卻沒能準確抓住最美的瞬間。
到了大本營天氣仍然良好，裸露的珠峰以她雄俊的身影淩駕於萬峰之上。在那裡守候的人都不由為我們鼓掌慶賀，說這是非常罕有的幸運事。當中有人已經在此守候了一整個星期，總算了卻了心願，正趕著下山呢！
大本營有供住宿的帳篷出租，也有人自行紮營。他們把帳篷紮在溪水邊，據說喧騰的溪水奔流聲可以減輕高原反應的恍惚感。大本營到處都是石頭、裸岩，雖有人聲，仍覺得欠缺人氣，有種蒼茫大地的荒涼感。倒是那些帳篷，在這石頭世界裡像忽然冒出來的小蘑菇，既鮮嫩又嫵媚。
在珠峰立碑處留影時，心裡充滿感動，人生可記取的少之又少。感覺西藏，浪漫不是最後的；人生的夢太多，而能實現的總是少之又少。對於曾經過的，有敬意和敬畏心，也是極自然的，所謂雲過處，痴心如故。誰又知道我們還有多少身後的日子可供感覺和憶念呢？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