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暖不定而染了感冒,我和三哥一起去迪化街買菊花來泡茶潤嗓。走進一家百年乾貨老店,那個小時候隨著媽媽跟他打過招呼的老闆,坐在櫃台後的一張搖椅上,搖呀搖的,半閉的眼睛彷彿看透世紀的新舊交接,我輕喚了他一聲:「姜老闆,姜伯伯……」他方才慢慢張開眼睛,旋又瞇成一條線望著我,無聲的。
我二十歲時非常喜歡來姜伯伯家找他女兒借小說,有個阿嫂是姜媽媽的陪嫁,終身未嫁的照顧三代主人。我扶梯而上,來到一個天井,阿嫂穿著舊式唐裝,總弓著身子,背對著我們在水槽前洗洗擦擦,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笑容堆在她多皺的臉上。
迪化街的舊式小洋房都有窄小的樓梯及明亮的天井,幾張石凳坐落其中,還有雕花的窗←,裝點著富麗。姜家女兒被爸媽及阿嫂愛得太深,有點任性,老是嘟著一張嘴,我當時嘴笨,也不知怎麼勸她,阿嫂看著她的眼神,好似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她。 蒼白而瘦削的姜伯伯則多半坐在書房打算盤,黑珠子在指間急速滾動,桌上有高高一疊帳本相伴,身後是高高的木櫃,這幾樣東西就足以說明商家的家當,在半世紀以前,萬分稀罕。
爸爸生前也替一家餐廳當會計,以撥算盤的手養活一家十口,幼小的我們總不懂,為什麼算那麼久,學費總是算不出來,好幾次帶我們到街那頭的一家當舖先借,當舖總有一個高高小窗,踮起腳,也才能看到窗內的老闆撥算盤的手,正在核算著能提供給老友老小一家多少的資助。
時間滑過半世紀,此刻,來買菊花的我,放眼看這家百年老舖,大算盤還在,多出來的是一台計算機及電腦,已坐進櫃台當掌櫃的孫子正在拿計算機算帳,指間敲擊出時代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