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大學同班同學阿國的電話說,阿禮從馬來西亞回台灣,他希望在台北辦一場KTV的同學會。阿國說:「我已經租好了場地,至少要八個人……所以你一定要來……」我說:「好。我一定會到。」
我們這一班算是常常辦同學會的,大部分都是退休的中學老師,彼此聯繫還算是緊密。我有一段時間在電視台工作實在很忙,同學會經常缺席,結果有一次露了臉就被老同學們推舉為下一屆同學會的會長,理由竟然是:「因為你太少出席同學會了。算是一種懲罰。」我半開玩笑的說,那我要強化同學會組織,我要任命副會長、秘書長、財務長……阿國就是這樣被我「任命」的,從此都是阿國在聯絡事情,大家有事都先找他。阿國從醫學院教職退休後加入保險業,他說他的人生有了新目標,於是他成了班上最熱心公務的人。
我晚了半小時趕到KTV,房間裡已經聚集了六個老男生,但是只有阿禮一個人有氣無力的唱著一首我沒聽過的歌,其他人翻著歌本弄著點歌機,似乎對這樣的場合相當陌生,大家只顧著聊,藉口一大堆:「我想要唱的歌上面都沒有。」「歌本上面的歌我都不會唱。」我問阿禮為什麼會想要來KTV開同學會,阿禮天真的笑了起來說:「其實啊,我只是想要那種氣氛,老同學聚在一起唱歌,很快樂的。我想要錄影拍照回去向別人誇耀說,你看這是我在台灣的老同學,我們玩得多開心啊。」我想,好吧那就滿足你吧,於是我就拿起麥克風隨著同學們亂點的歌也亂唱起來,然後就有一兩個同學加入了,但都是嚴重的五音不全的,我摟著老同學唱著唱著變成了嘶吼。阿禮這下子開心了,錄影兼拍照,他要的就是這種場面。一種「曲終人未散」的餘韻,他當年是來到異鄉台灣的僑生,他最愛朋友也最怕寂寞。
我從小很愛唱歌,曾經想當歌唱家。高中時候代表班上參加全校歌唱比賽,音樂老師很喜歡我,給了我全校最高的音樂成績。上了大學後我常常在郊遊時一路唱著歌,後面會跟著一串的女生,我就像那個吹笛人帶著一串女生走入叢林裡。後來班上組織了一個合唱團參加全校合唱比賽還拿了第二名,合唱曲就是〈聞笛〉。每當我們練唱時,指揮都會指著我說:「喂,你太大聲了,又不是獨唱。」許多年後,在一間KTV遇到幾個真正會唱歌的朋友,他們拿著麥克風盡情的唱著,輪到我開口時他們都笑了起來說:「怎麼好像鴨子叫?」我才知道會唱歌的人真多,其實我算是很不會唱的。
可是回到這樣的場合,我又變回了青春時代的自己,拿著麥克風不放。同學們點的歌一首比一首老,最後採完了檳榔又採紅菱,聞了夜來香再聞紫丁香,我們邊唱邊笑出了眼淚,彼此互問著:「我們真……的有……那麼老嗎?」不服氣的話,至少要唱王力宏或是張惠妹的新歌。最後終於找到王力宏唱的〈龍的傳人〉還有張惠妹的〈康定情歌〉。於是大家又五音不全的大聲嘶吼起來。
桌上的高梁喝光了,每個老師都醉得不再像老師。只有我這個沒有當老師的逃兵還是清醒的。然後我替大家點了一首蔡琴的〈最後一夜〉,反覆唱著那句總有一天會到來的「曲終人散回頭一瞥」。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