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受擅長木雕佛像的先祖父———李墻先生的影響吧!我從小就喜歡雕刻。
用小美工刀或八仙刀東刻刻、西刻刻,家裡的竹椅上、木柱上、門板上乃至於洗石子的扶梯上都曾留下我輝
煌的戰跡。
記得小學三、四年級時,在家門口的泥地上,摶著泥巴學著捏祖父的神像,神像的衣紋花樣全都用小刀刻出來,媽媽曾告訴我:「當時,只要路過的街坊鄰居都會說這小孩一定是李墻的孫子。」
其實,我會使用篆刻用的平口刀刻印,是大三那年,在已故篆刻家曾紹杰先生的篆刻課堂上。曾老師幫我們在三重一位打鐵師傅那裡訂製刻刀,並親至印材行為我們購置印材、印石,及不同型號的砂紙,辦起事來,如同他的治印,無不周詳妥貼。曾老師原是學會計,在台電任職,對於數字錙珠必較,換算成印面刀刻的線條,則分釐不差,字字如布算,端整謹嚴,不可侵犯。他曾為故總統蔣介石伉儷治印。
曾老師治印的這些特質,都沒能在我身上受教,因為他患有六千度近視,每當他示範刀法或修改同學們的印章時,便會取下他的深度眼鏡,一頭栽下,伏在桌面,鼻子和印面只剩下不到三公分的距離,也因此,我一直無緣欣賞到他的刀法與篆法。一整個學期下來,都只能望著他童山濯濯的後腦勺,著急不已。
他很少誇獎我,頂多一句「還可以!」更多的是「蹩腳!」用一種極為濃重的湖南口音。所以,當時我對篆刻未曾有過好感,更提不起興致。雖然如此,至今我仍對曾老師一絲不苟的治印態度懷著無限的敬意與仰慕之情。
文大藝術研究所畢業後那幾年,常在小魚家和大學同學們聚會,當時小魚的刻印已小有名氣,因為好友之便,經常和他促膝深談,通宵達旦,所以常有機會揣摩他寫印奏刀,從中體悟不少篆刻之美之妙。
之後,我雖然也刻了一些自用的名章與閒章,但都生澀稚幼,反而常在毛筆筆桿上、硯台上、果核上或者文鎮上刻字,刻一些自己喜歡的字句,為此曾辦過一次展覽,竟也意外地被知名或不知名的朋友們全數收藏。同樣是刻字,這時期,我選擇印章框邊之外的海闊天空,對於篆刻印面內的邊角限制,我仍生畏懼。
一切都在我接觸佛法、抄寫佛經、念誦梵唄之後,才有不可思議的改變。
一九九三年到一九九五年間全家移民澳洲,我讓自己沉澱下來,抄誦佛經兩年,光是寫禿了帶去的六十支狼毫筆,便可知其數量之龐大之可觀。又返台之後,在華梵大學任職十年中,得緣親炙曉雲法師,追隨她修習禪法,並為她撰寫〈曉雲導師禪畫欣賞〉專欄,得窺禪畫密境堂奧,也開啟了我水墨禪畫創作之旅。
前後六年完成五十篇專欄撰寫後,又為佛光山星雲大師的《人間福報》撰寫禪宗公案五年,因為文章的需要,大量地繪製禪畫,又因為畫面的需要,強迫自己刻製禪畫的字句閒章,偶爾將文字並小沙彌搭配在印面上,從此,以小沙彌造像為主,結合禪語佛偈,或以禪語佛偈為題,融入小沙彌等造像,便成為我的周課,乃至於日課了。
經文篆體書法和經文內容以小沙彌為主的圖像並置,壓縮了畫面的空間,所以印面變得非常擁擠,所有的線條,因此極窄極細,朋友都誤以為是微雕,使用放大鏡,但事實上,我只用肉眼,所謂「方寸現大千,芥子納須彌」,製作難度之高,可以想見。但因為有趣,又別具意義,所以過程還算順遂,只是回憶起當初大學時,學印的「蹩腳」不堪,只求應付了事,前後相較,不甚欷歔。
當然,民國六十一年大學畢業以來,我長期都專注在畫畫寫字,至於篆刻,只算是兼差,偶爾為之,根本不當一回事,而今竟為了餬口,篆刻幾乎成了當前的專職,此又更不可思議了。
二○○九那年冬天,第一次,我選擇了佛經中最短的經文———《心經》,完成了經文與小沙彌圖文並置的五十四方印章,在台北佛光緣美術館展出,並為好友收藏,展出期間,又為另一位好友之託,再重刻一套,與其結緣。再有一位好友獲悉,則囑為刻製另一部佛經———「大悲咒」,經文較長,計八十四方印偈,工程更大,更為艱巨。這套《大悲咒》是在今年(二○一○)十月初刻就。兩部《心經》、一部《大悲咒》,合計共一百九十二方印章。
關於經文的圖像詮釋,我本著「筆墨當隨時代」的創作態度,創造稚真的小沙彌作為經文中,佛禪真如本心的象徵,使其更貼近現代人較能接受的形象,避開傳統佛經以古裝的菩薩為主角的刻板印象;再者,我以禪宗旨要「於行、住、坐、臥中入於三昧地。」將小沙彌安置在同我們眾生一樣的空間裡,或行、或住、或坐、或臥,隨緣自在。穿梭於我們熟悉的塵世國土裡,使其更貼近現代人的生活,避開傳統佛教經變圖中陌生遙遠的彼方。
佛法講「緣起」,這是本次「佛經篆刻展」的故事緣起。沒有人能在這緣起的大網之外,獨自成就功德、獨自成就事業,所以我要感謝的是成就這份善緣、成就我的已故雙親,感謝他們無怨無悔的放任與寬容,更要感謝妻兒多年來的全力支持與鼓舞,最要感謝的是已故敬愛的曉雲法師對我生命的啟迪與禪學教誨,還有,眾多好友們諸多的掌聲和提攜,謝謝大家!阿彌陀佛,合十。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