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瓊瓊

「我有個朋友，每天晚上泡小酒館。他總是端著一杯調酒，直接走到陌生女人面前說：小姐，我想帶妳回家。」

他說：「成功率還蠻高的。」幾乎每次他都可以帶個伴回去。

照他的說法，這只是簡單的或然率問題，一個晚上跑五間小酒館，平均會碰到一百個女人，一個月，三千個女人。三千比三十，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

至於那些女人為什麼願意跟著陌生男人走，為什麼對這樣直接的挑逗不覺得反感，為什麼這樣單純近乎白痴的，把自己的身體交付給未知的危險；他們有可能會得傳染病，而那個陌生男人有可能是騙子、殺手、狼人，或者，吸血鬼。

他說：人類很神祕，不是嗎？

他在東區極偏僻的地段開著一家店，開在巷弄裡。小小的門面，沒有招牌。店面暗暗的：靠街的落地窗垂著猩紅色簾幕，一隻綠眼睛黑貓站在窗台上。

他從來不掀起簾幕向外看，不用看。他知道該來的會來。也許要等久一點，不過，除了錢，他最不缺乏的就是時間。

他一個人待在店裡，站在吧台後。有人進來，他就露出白色的犬牙微笑，說：「歡迎光臨。」從來沒有人離開。進來的，有時候是單獨一個人，有時候是一群，沒有人離開。雖然他長長的尖牙，和紅色的眼珠那麼明顯。

他會調酒給他們喝。跟他們聊天，有人會問：「你是吸血鬼嗎 ？」他就說：「是。」所有人就轟然大笑，從笑聲裡他明白其實沒有人相信。

他在這裡獵殺了數百人，可能更多。他計算不出來：「你要明白，我數學不好。」而且他幾乎一輩子都在做這件事，「你會計算你一個月吃了幾塊豆腐幾條魚嗎？當然不會。」

從來沒有人查案。因為進來的人不會再出去。他們從另一個途徑離開。

為什麼人會進來？因為黑貓嗎 ？黑貓顯得很神祕。或者是因為簾幕的顏色？或者只是因為簾幕垂著？「不不不！」他揮動尖而長的手指：「不是，都不是。」

只是或然率的問題。

這條街的行人很少，但是一天總也會經過十來個。這些人從店面前經過。總會有一個人，在某一個剎那，會忽然好奇起來。這時候，他會帶著朋友，或者就只有他自己，推開猩紅色的簾幕，進來。

他只需要等待而已。

一天十個，一個月三百個，一年三千六百個，十年三萬六千個，這只是簡單的數學問題。

他從不引誘人，人會自己送上門來。他用紅色的眼睛深思的看著我：「我發現：你永遠可以信任人類的好奇心。」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