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憶莙
我挑選了一方壽山石,把自已的姓名寫在白紙上,請年老的篆刻家為我入印。老篆刻家接過石頭看了一會兒說:「這是一塊好石,我為你雕一首詩吧。」
雕一首詩?我有些吃驚。「恐怕石短詩長吧?」
「不會的,再長的詩石也不嫌短。是微雕。你喜歡唐詩還是宋詞?」
我想了想:「唐詩。」
「那好,就雕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吧。」
我又吃了一驚,是不是「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呢?
「對了。」老篆刻家隨即有韻有律地吟唱起來:「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明月。」我立時自愧形穢,黯然神傷。因為我「吟」的詩是一字字既無韻又無律地背的,太差勁了。當老人家吟至:「但見長江送流水」時,我忍不住問:「您是長江邊上人嗎?可是江蘇吳縣?」
「不,是在黃河的邊上,蘭州。」
猜測錯誤,原來喜歡吳聲麗語清商曲的老人家其實老家並不在長江上而是在黃河邊上。原來世上的事不全都是有跡有可尋的。然後,我在心裡默數〈春江花月夜〉有多少句,總共多字。「讓我告訴你吧。」老篆刻家年紀雖大,可人卻不懵懂。他明察秋亳地說:「共三十六句,每句七字,總共二百五十二字。讓我把整首詩縮小在方寸之內。」
我滿心歡喜等著看老人家變戲法。於是他開始雕了。但見褐紅色的石頭上漸漸浮現髮絲般細的白絲,氣不似遊絲,卻真的是遊絲。那詩的第一句。老篆刻家停下刀,把石頭放在顯微鏡下讓我看。我又大大地吃了一驚,那是龍飛鳳舞的七個字,每一個字都是繁體的。老人家不肯省刀畫,不屑偷工減料。雕完後,濃縮在方寸內的二百五十二字,最懾我心魂的見是那兩個灩字。果真感覺它是浮在波浪中般地晃漾著光,載浮載沉。
微雕是怎麼雕法的?老篆刻家說是用心來雕。刀法憑感覺,因為這麼細小的字肉眼無法看得準。又說,世上的事,憑心總好過憑眼睛。心是良知嘛,良知是律己。心中有律,就不會那樣輕易地就做壞事了。
(看,多簡單的道理。)
所以說,行行出狀元。這狀元且是一個老人家。歷閱江湖浸淫日久,洞悉世情。是所謂的吃鹽比我們是吃飯多。他的道理乃是人生經驗———世事很多是無形的,所以眼睛也不可靠。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