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走在路上。不過沒有人知道他是神。
從外表上看不大出來。他穿著深藍色西裝,白襯衫,繫著藍色條紋領帶。他把四方公事包斜背在肩上,裡頭裝著手提電腦。看來和所有在路上行走的上班族沒有兩樣。事實上,昨天他還是個上班族,但是,一夜之隔,他變成了神。
城市裡最近出現了流行疫病,許多人莫名其妙死去,存活者人人自危。政府搞不清楚疫情是如何擴散的,於是採取隔離政策。患者與曾經與患者接觸的人,只要被發現了,一律隔離。
他之染上這疫症的原因,自己非常清楚。他單身,在公司裡管程式設計,每天從一個人的家裡出來,進入一個人的辦公室。回家的程序正好相反。他不愛出門,成天窩在家裡。固定到便利商店和巷口的小吃攤上解決民生問題。一個禮拜總有個兩三天,他坐在小吃攤裂了邊的桌子上吃滷肉飯或乾拌麵,叫一碟滷味切盤,小心的把裡面的蔥花挑出來。他跟老闆說過不要放蔥花,至少也說了四五遍,老闆沒有一次照做的,後來他就不說了,他不是挑剔的人。
有一天去吃飯,小吃攤收了。後來聽說是老闆得了疫症,已經死了。
從那一天起,他就隱隱覺得,自己遲早也會染上,他注意著電視和報紙和網路上關於疫病的症狀,每天量耳溫。終於,就像瓜熟蒂落,他開始發燒。
政府有通報條例,但是他並不打算自首。他在家裡睡了一天,渾身烘烘的發熱。但是電話沒響,公司沒有找他。他猜想公司可能根本沒注意他一整天沒去上班。他在自己獨居的屋子裡發著高燒,沒有人知道,他的鄰居不知道,同事不知道,便利商店的店員也不知道,雖然他已經好幾天沒去買便當或三明治。
這件事讓他憬悟到,他是無足輕重的人。他活著或者不活者,沒有差別。
他一直開著電視,永遠停留在新聞台。只有電視二十四小時陪著他。他一邊發著高熱,一邊看著美麗的女主播做疫情報導。看著看著迷糊中睡去,又在迷糊中醒來。每次睜開眼,可以看到許多人帶著口罩晃來晃去,官員開記者會,民意代表高聲斥罵。後來他終於想通了。
他明白他就是神。疫症賜給了他一種權利,使得他可以決定哪些人必須刪除。他在昏夢中看到自己站在巨大的電腦鍵盤上,每個鍵都是「Delete」。螢幕上出現了不值得保留的人物時,他就踩下鍵盤。
他想,上帝一定就是這樣工作的。
因此他變成了神,走在路上,帶著給世人,某些世人的,禮物。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