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劉得全老先生,去世至今倏忽十九年了,然而他在病中的背影,仍是我永恆不竭的力量,任憑周遭環境如何不順遂,一直激勵著我克服一重又一重的困難……
亂世流離 正直耿介
父親曾受過日據時代的初等教育,在二次大戰期間,被強迫徵召遠赴南洋充當日本軍伕,一去八年,音訊杳然。直到日本戰敗,父親要求返台,才與家人團聚。因中年求職不易,幾次轉業後,終於考進鐵路局,做一個基層公務員。
他平日奉公守法、負責盡職,但由於受到學歷的限制,無法如願參加內部升等考試;加之為人正直不苟言笑,不諳交際應酬,所以在三十多年後,仍然以一介小職員退休。自視甚高的他常為此耿耿於懷,並叮嚀我要為他爭氣,因為兄弟姐妹中,只有我擁有大學學歷,我也一直把此事放在心上。
父親生來高大魁梧、帥氣挺拔,也許受到軍國主義的影響,常給人一副威嚴不假詞色的外貌。平常對孩子的管教甚嚴,如果在犯大錯時,他只要以炯炯有神的目光,不發一語地凝視著我們,不需動手就足夠讓我們心生畏懼,而知所警惕。從此這種威而不武、嚴而不厲的形象,就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無言教化 劬勞未報
多才多藝的父親,早期是個西服裁縫師,懂書法、畫畫、口琴、鋼琴、胡琴、古箏、笛子,甚至園藝造景及做飯煮菜,樣樣都難不倒他,而且這些都是無師自通,雖然說不上是行家,但卻有模有樣。然而他卻從不輕易向外人展現。此外,克勤克儉可說是父親一生的寫照,我們家之所以由清寒轉為小康,是他一輩子勤耕儉用、縮衣節食所掙來的。
退休後,依然容光煥發的他,看不出已逾耳順之年。由於生性保守內向,大都居家休閒很少外出,因此經常與母親產生齟齬,而鬱鬱寡歡。
造化弄人,七年後不幸罹患絕症,昔日奕奕風采不復可見,換來的是形容枯槁的身影。我因業務繁重無法抽空照料,幸賴當時尚未擔任佛光會分會長、督導以及《人間福報》推廣義工的內子,能夠全力打理家父住院與看護事宜。今日悲風、明日苦雨,世事本無常,一年後,父親就帶著痛苦與遺憾離開人世,留給我的,則是無限的傷感、哀思與自責。
永恆背影 莫名動力
然而,父親在病中的背影,無形中給了我一股莫名的力量,即便當時在職場環境不順遂之情況下,亦能激勵我克服萬難,以帶職進修的方式,在短短四年間,終於不辱父望,拿到台大博士學位。可惜他老人家等不及我為他揚眉吐氣的一天,便撒手人寰,至今倏忽已十九年了。
每當憶起一生劬勞的父親,在病榻中那種氣若游絲的呻吟、蜷曲乾枯的身影,便不由然讓人愴然唏噓,而情不自禁熱淚盈眶,良久良久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