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智鳳

那一天，我急著催促母親穿好鞋子，時鐘已指向了餐廳訂位的六點。滿心焦急，母親卻慢悠悠地抬頭，對我露出滿臉的微笑。那一刻，我想起《動物方城市》裡的樹懶「快俠」，那種令人無法抗拒的笑容，瞬間融化了我的不耐煩。

母親年邁的身影，像極了樹懶：步伐緩慢，卻每一步都踏實而堅定。那抹微笑，也在我的心中，深深地烙印下來，成為永不磨滅的溫暖記憶。

老招牌下

一家人的歲月

回到老家，每每經過後院，總會聽見清脆聲響。一次好奇翻動鋁片，赫然發現是「源新商店」的老招牌，勾起六十多年前回憶。那是母親的時代，也是我們一家的溫暖時光。

母親出生於屏東里港瀰力村，嫁到隔壁村莊後，生育了四個孩子，並在自家經營小商店。那個小小的「源新商店」，宛如一座小型百貨，販售生活用品，也販售鄰里的情誼。

母親忙碌地挑燈記帳，教導我們秤重斤兩。親戚們常說母親「好命」，但這分「好命」背後，是她日夜的勞苦與堅忍，是她用雙手撐起一個家的重量。正如佛教祖師大德們一步一腳印的行腳參學，強調的都是腳踏實地，老實修行。

母親一生

嫻靜堅毅

父親過世後，母親選擇獨居，回到熟悉的農作生活。從整地、撒種、施肥到採收，她都親力親為。即便年事已高，依然不倚賴輔具，堅持自己完成。

母親的生活，簡樸而充實。她不多言語，待人和氣卻不譁眾取寵。她以嫻靜優雅的姿態，走過每一個季節，無聲教導著我們：什麼是真正的堅強與溫柔。

年邁後的母親，笑容漸漸從燦爛變為溫柔的一抹；行動也由俐落轉為緩慢蹣跚。與她相處的每一個日常，都是過往叮嚀與陪伴的珍貴重溫。她用餘生教會我們：珍惜當下，愛要及時。

母親腿力漸失後，我們開始輪流照顧。每一個細微舉動，彷彿在重溫她當年無怨無悔為我們付出的日子。我們學會了如何真正去愛：用手、用眼、用心，去回應她一生的深情。明知生命無常，我們仍貪心地希望，母親能再多陪伴我們一些時光。

春暖花開

溫柔道別

春節期間，母親堅持握著紅包，與我們共度傳統節日，就像過往每一年，守著家的溫度與牽罣。年節一過，她漸漸沉默，停止了進食，也不再言語。在我們細語安慰下，母親勉強吞下幾口飯菜，輕輕闔上眼睛，彷彿假裝入睡。其實，她什麼都知道。即使我們輕聲商議著是否送醫、是否準備後事，她都心知肚明。

三月春暖花開時，母親在睡夢中安詳離世。彷彿輕輕對我們說：「我這老朽身軀，就在溫暖的家中，向你們道一聲再見。」

母親，嫻靜而堅毅，溫柔而堅強。她用一生，教會我們什麼是愛，什麼是生命最溫柔的力量。

她的微笑，將永遠烙印在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