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五苓》(四聯屏) 每屏176x96公分 彩墨 2010)
有人說,雖然我們無法選擇身體的故鄉,但我們卻可以決定心靈的故鄉。

在心靈的依歸與精神的追求上,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過程與獨特的經驗。這條獨一無二的尋道之旅,我們不斷地提起又放下,放下又再提起,在時間的斷續裡,那個美好的心靈境界,才逐漸明朗清晰起來,而「人間清曠」正是我的生命嚮往。
一九九一年元月,曾於尼泊爾,遠眺夕照下金光閃閃的喜馬拉雅山,內心為之一震,非人間色的光彩,引起對神秘聖山的嚮往。
次年,偶然閱讀《大師在喜馬拉雅山》一書,對書中所述高山上靈修者心靈的高度,及其眼眸散發出的清澈無礙,再次給予我無限的憧憬。雖然心嚮往之,但聖境遙遠。身居塵網,日夜為出版工作忙碌的我,開始檢視自己生命的方向。(《人間清曠》 96.5x44公分 彩墨 2005)
一九九二年初聞佛法並習書法,希望為自己奔忙的生活找到安定的重心。終於在一九九六年意外讀到吉田兼好法師所著的《徒然草》,其中一句「日暮途遠,吾生已蹉跎,當是放下諸緣之時……」當下聳然一驚,遂毅然放下二十五年的月刊編務,停刊辭以〈結束是另一生機的啟端〉停步沉思。
停刊之後的數年間,學習水墨畫,訪印度、禮拜佛跡,上西藏、五台山禮敬諸佛,身心空間頓然開闊之餘,卻對遙遠的聖山聖顏猶念念不忘。一直到一九九九年九二一大地震之後,初登大霸尖山,見到台灣群峰傲然雄姿,內心一悟:啊!原來聖境不在他方,聖境就在家鄉,尋道之旅,不在外求,而要內尋。
我要尋找一座可以常常親近、仰望、學習的台灣山岳,在那沉穩安詳又永恆翠綠的姿容裡,尋找到血液中真正的故鄉,一個又厚又沉的依靠與安靜。此後七上玉山,並尋訪台灣各地山川勝跡。台灣山岳已是我的聖山,不必再思慕遙遠的喜馬拉雅山。
身體在山水中鍛鍊,心靈也逍遙於書畫雲水間。八大山人與日僧良寬,誇張變形的書體,展現豁達自在的丰采,龔賢沉鬱的厚實墨跡與石濤出塵的筆墨構圖,日人長谷川等伯的清淡雅靜,在在給予心靈的活水。在山水與書畫間,彷彿慢慢看見了內在真正嚮往之境,那就是清幽、曠達、隨緣與自在。而對我而言,只有在山上,在大自然裡,在畫紙前,這份「清曠」之感,才特別的強烈與真實。
二○○五年到蘭嶼寫生,就在揹上畫板畫具,行走於東清與野銀部落之間,忽有十幾隻白鷺鷥在我的頭上徘徊飛翔,意外又驚喜中,畫出了《人間清曠》。人與鳥所以忘機自在的共處,是因為蘭嶼的純淨與無染,所以鳥不畏人,而人亦無害於鳥。人與鳥可以和諧,人在天地間就能夠清幽曠達。
到世外,雖時有清曠之感,居家自處,亦可樸實安靜,或栽種花木,或讀書寫字,或撫琴吟詠,或在經典名著中尋找心靈天地,或親近善知識尋找菩提心,如此一來,自然可以內境外境俱皆清曠。
二○一○年的《春之五苓》四聯作,以深淺不一的紫色,點染出春天苦苓花開,一片紫雪的美景。畫面霧氣瀰漫如虛如幻,建築物掩映其間,遠遠的西南方一片剛冒出秧針的水稻田。站在陽台往下看,花樹如峰巒疊累,恍然有人在山上之「臨春風、思浩蕩」之感;而紫花←轉如龍,亦如一尾靈動的紫龍,喜降人間。
從聖山的嚮往、聖顏的傾慕到本土山岳的寫生、日常生活的觀照,每一步無不是心靈聖境的追尋與印證。將理想中的聖境,定得愈高,身心的努力才能更發揮極致,縱然,雖不能至但心嚮往之,時時保有一分內在的理想,將使生命更具意義。
後記:謹以此文作為二十篇「五苓山居筆記」的終篇之作,感謝並祝願《人間福報》的讀友與同仁們共享這份人間清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