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受林語堂在《生活的藝術》裡貶抑握手這洋禮節的影響,也可能是我自己的潔癖使然,反正我一向對握手不很熱心,同朋友們見面,能不握手便不握手。知道我這脾氣的朋友也許不會介意,但對一些比較敏感或相知不深的朋友們,我有時不得不花點時間同他們多聊上兩句,作為補償。
對擁抱,我的感覺不同。每次看到一對情人或久別重逢的兩個老友熱烈相擁的鏡頭,溫暖之情總油然而生。當然,絕不包括在鏡頭前又抱又親,惺惺作秀的政治人物,那只會令人感到肉麻與噁心。
由於來自一個沒有擁抱文化(至少在公共場合如此)的國度,我對擁抱這洋禮節一直感到不自在,也沒機會實踐,更不要說養成習慣。
頭一次同朋友擁抱,是幾年前老詩人紀弦到舊金山機場來接我的時候。我遠遠便看到一位頭戴棒球帽的老先生,張開雙臂直直向我快步走來。雖然沒見過面,我卻一眼便認出是他。當時我也伸出雙臂迎過去同他緊緊相擁起來,覺得挺自然的。紀老對擁抱似乎已駕輕就熟且行之有素。前年他聽說我要去上海,特地寫信來,要我替他同一對父女詩人朋友都熱烈擁抱一下。
幾年前我頭一次參加本地一個美國詩人的工作坊。那天出席的大多是女士。有一位男士是工作坊的發起人,同大家都比較熟稔。分手時他同每位女士都來上一個大擁抱。這可為其他的男士們特別是我製造了難題││擁不擁抱?有一位女詩人大概是看到了我在旁邊手足無措的窘相,張開雙臂跑過來大大方方地對我說:「來吧!給我一個擁抱。」引起了大家的一陣哄笑,也消除了一個窘境。
在這之前,我的大兒子也曾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有一次我回台灣,他開車送我上機場。臨別時他張開雙臂要我給他一個擁抱。他這個自發舉動,使我的長途飛行充滿了溫馨,卻也為我帶來了一絲歉意與自省。
我想,是否在日常生活中我太過於嚴肅拘謹,或像寫詩一樣,冷靜得不輕易讓感情外露?也許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一個可資學習借鑒的父性榜樣是個潛在的大原因,但無論如何,我不該拿它來當藉口。
作者為詩人,美國核工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