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生於亂世，但在六歲之前，也曾享受過一點戰火未曾波及家鄉前的承平。我五歲入私塾，六歲入小學。小學中有位姓陳的女老師，她畢業於上海的音樂學院，她教我們國文課和音樂課。校長為我們介紹，說她是音樂大師黃自的高足，因為母親生病，才回到家鄉，受本校特別邀請，才答應來校教學一年。

這位陳老師特別和善，不論課前課後，她總是笑咪咪的，教導我們體認各種新的事物，尤其教我們學會唱許多好聽的歌。儘管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她所教的歌，我一首也沒有忘記。比如說一首是歌頌春天的，歌詞是：「月色清如水，天宇淨無塵，花似錦，草如茵。啊！這可愛的新春。」另一首也是歌讚春色的，歌詞是：「柳花狂，桃花醉，草色青，山色翠。林密亂鶯啼，池暖雙鴦睡，春歸還未？」有一首叫做〈問流水〉，歌詞是：「門前一道清流，隔岸兩行垂柳，風景年年依舊，只有那流水一去不回頭。流水啊！勸你莫把光陰帶走！」

在我就學一年當中，陳老師教會我們唱的歌，至少有幾十首，其中一部分詞意比較深奧，雖經她一再解說，我們仍朦朦朧朧，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知識的增加，愈來愈對陳老師「開心竅於無形」的教學方法，感恩懷德，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我的一生，成就「樂」教居多。陳老師離開我們，曾簡單說過幾句話，她說：「我們愛春、頌春、惜春，就是亟力愛護你們，因為你們的成長，自會再現民族的春天。」

我深深感到羞愧的是：我這個蘆材嗓子五音不全，不能做為一個適任的音樂工作者，而且手拙心笨，又不能成為一個良好的器樂家。

但我還算「此生有幸」，娶到了畢生愛好音樂，而且是樂譜收藏癖的吳惟靜女士，在她收藏之中，我兒時所唱過的歌，她大致都有，有一次，我和當年的老立委丑輝瑛大姐論歌，提及當年她在大陸西北地區採歌的事，她說 ：「好像出版過一冊『採歌』集，現已無存。」

我說：「我太太那邊，尚存一孤本，立可奉贈。」這就等於我多年前，初次會見台大先進教授「黎烈文」先生，和他談及當年他出版毛邊叢書時的作品〈舟中〉，他嚇了一大跳說：「那是我的處女作，連我自己也幾乎忘記了。」我說：「此書我有，係從戰場上背回台灣的，撿出來，送您就是！」

我和內人，成長於戰亂，但畢生體認，均於「幼教」有密切的因緣，於今幼教，在音樂方面，似乎聽不到我幼時優美的歌聲了，孩子們如今又唱些什麼呢！？一向關懷幼教的美青姐，也應該多聽聽吧？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