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八十歲的父親在電腦螢幕前,一頁一頁的翻找《須氏續修宗譜》,希望能夠查到爺爺的名字,前面十四本都一無所獲,剩下最後一本了,父親顯得有些沮喪,他背靠著牆,喃喃念道:「清光緒三十一年(一九○五)編修的時候,你爺爺才四歲,會不會沒有編進去?」
我不死心,還是一個名字、一個名字讀給父親聽,讀到第十五世汝修有四個孩子,分別是:
「道融(字壽蓀,號政之)、光融、禮融(字祿蓀,號立之)、義融(字俊蓀,號喻之)……。」
父親急著說:「是啊!喻之是你的曾祖父。快看他孩子的名字 !」
我念道:「寶善、寶哲、寶吉和寶言。」
父親又懊惱了起來:「不對啊 !名字都不對。」
我細細把四個老祖宗的生辰報告給父親,寶言確實和爺爺的生辰一樣,但為什麼名字是那麼陌生呢?父親沈默了一會,突然興奮地向孩子一樣笑了起來,說:「是啊!你爺爺當年還小,還沒有取『字』,他老人家的小名確實是寶言,我聽過家裡長輩這麼叫喚。」
如此一來,父親孑然一身來台灣,始終沒法告訴我們的「身世之謎」,就豁然開朗了。
台灣有許多家庭因為戰亂、遷移、離散等原因,失落了家譜,現在其實只要一彈指,上網到上海圖書館「家譜數據庫」,就可以檢索到自己的姓氏是否有家譜蒐藏在圖書館內?館藏有自明代以來的一萬七千多份家譜,是全球典藏中國家譜原件數量最多的圖書館。
上海圖書館能夠有傲視全球的中國家譜蒐藏,其實背後有一則傳奇的故事。日前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中心主任黃顯功到花蓮訪問時,提到五○年代大陸推動土地改革,隨著舊的宗法關係打破,家譜代表著「封建族權」,因此要不就束之高閣,甚至付之一炬;到了文革時期,家譜的命運更是悲慘。這時候有個勇敢的版本學家,也就是當時上海圖書館館長顧廷龍,冒著「政治不正確」的風險,以「文獻保存」的名義,在短短幾年間,救搶成百上千斤的舊家譜。奠下了上海圖書館蒐藏家譜的基礎。
黃顯功驕傲地指出,從文革以後,蒐藏家譜成為上海圖書館的重點工作。再加上聲名遠揚,來自海內外的捐贈不絕如縷,在九○年代中期以前,上海圖書館館藏家譜已超過一萬種,這不得不感謝顧廷龍老館長慧眼獨具,在亂世搶救家譜的功勞。
美中不足,是上海圖書館「家譜數據庫」目前只能檢索書目,想一窺究竟,只得跑一趟上海,在家譜閱覽室中,不少已經數位化的文件,可立即閱覽。或許「須」這個姓氏較冷僻,一經檢索就知道尚未掃描,於是託友人請圖書館代為客製化,掃描成圖檔,燒製在光碟中,再空運來台,雖然所費不貲,但比花費機票往返兩地,還是划算。
聽說在台灣有些村落迎回家譜,是要祭拜列祖列宗,還有擺酒席,興奮地告知諸親友。我八十歲的老父只有靜靜地坐在案頭,把祖父、祖母的事蹟一一寫下,交給我,吩咐道:「我的生平,你知道的。」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