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蹲在老家的廚房門前,迎著午後的陽光,簡單吃一碗豆油煮豆枝。
閩南話,把醬油叫「豆油」,把腐竹叫「豆枝」。家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道家常菜。醬油加了水,把腐竹放下去煮成一鍋,簡單、好吃、充饑。更重要的是,有著我們家鄉閩菜的特色:顏色重、味道鹹。
有好幾次的經驗,餓著肚子跑回家,在胃部絞痛之前衝進廚房一陣翻找,發現灶頭上就靜靜擺了一鍋的豆油煮豆枝,盛了一碗,來不及拌飯就吃起來。
「這樣子吃,不鹹嗎?」或是母親,或是二姐看到了會問我。
「不鹹,好吃。」我滿口塞著嫩滑的豆枝,頭也不抬。
我的二姐巧手能煮,但離家多年之後,我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這一道,總是在我最餓的時候悄然出現,像守護神一樣,向我昭示家的溫暖。
個人吃過最奢華的一餐,是當年當記者時,受香港旅遊局的招待,在太平山頂用餐。一桌子只有四個人吃飯,所花的費用,只讓我這個窮小子覺得罪過。但是,那天實際上吃了什麼,卻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也許,東西不在華貴,重要的是能打動人心。
趕了奧斯卡金像獎的熱鬧,去看了影片「貧民百萬富翁」。故事敘述一名孟買貧民窟裡的孩子,參加電視台有獎問答節目,結果贏得鉅額獎金,一夜致富。警方懷疑他欺詐,把他抓起來電擊、毒打,要他一一說明如何知道確實的答案。就在噙滿淚水的回憶中,他道出自己苦難的童年,跨越時空的鏡頭,讓我們看到印度大地上,千千萬萬在生死邊緣痛苦掙扎的貧窮人民。
影片中許許多多的人物,也不就是一碗碗的豆油煮豆枝,或只是一道粗糲的菜餚,或是因為際遇成為值得感恩的珍饌。外型自不起色,擺在對的地方,自有光華,自有價值。
有時候,自覺自己也是那一碗豆油煮豆枝,從小到大,都是不起眼、不討人喜。如今年近四十,還常常被熟的、不太熟的朋友兜著圈子笑我樣子又胖又醜。因此,我常溫習的一樣功課,就是學會欣賞自己。
如果你是一根錐子,放在麻袋裡,自然會出頭。如果,你像我一樣,是一碗豆油煮豆枝,要知道,平凡自有滋味。
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想蹲在老家的廚房門前,迎著午後的陽光,簡單吃一碗豆油煮豆枝,小心翼翼護著我平凡的幸福。
(本專欄每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