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媽媽更念舊了。爸爸去世十四年，媽媽依舊每天三杯清水、早晚一炷香，與爸爸對話。逢年過節，爸爸的供桌上總有應景的吃食，元宵節的湯圓、端午節的粽子，爸爸生前每逢生日必吃的湯麵，從未間斷。

三年前，我和媽媽到舊金山探望弟弟，我要帶她去中國城吃中飯，她與奮地說：「好啊！看看能不能找到二十多年前與爸爸遊舊金山時的旅館。」等我們到了中國城，她很快看到那家小旅館，我們從旅館慢慢走到一家廣東餐廳，媽媽說，當年他們倆每天早晨走一段路到這家餐廳飲早茶。那天，她眼中閃著淚光，一整天都在回味，當年她與爸爸在舊金山旅遊的點點滴滴。

媽媽連看醫生都很念舊，八十多歲的老醫生，健保己經不給付，媽媽寧可多花自付額，每個月定時向他報到；她的牙醫，從不接受預約，看牙等一、兩小時是家常便飯，有時到了診所，才知道醫生出門開會去了，白跑一趟，她也還是忠實的光顧。

每天早上我定時打電話向她請安，每個月總有一、兩天，早上打電話找不到人，手機連絡上了，她會很不好意思的說
：「我在車上，我去龍口市場洗頭、買菜。」

雖然搬到景美四年多了，但她在汀州路住了三十多年，所有的生活機能都在近龍口市場那兒，她知道那裡有修鞋的，那裡賣的抹布最好，她與那裡的店家攤販建立很好的感情。起先她每兩個星期偷偷跑去一次，洗頭、買菜，再吃一碗米粉湯或蚵仔麵線，回來之後很滿足的說，那個賣菜的太太要嫁女兒了，送了塊喜餅給她吃；賣魚的老先生看她買得多，送魚丸給她。

有一天，我陪她去了一趟龍口市場，有些菜販還認出我是媽媽的女兒，過來打招呼。從此以後，我固定一、兩周陪她去龍口市場一次，漸漸變得像媽媽一樣，某些菜一定要光顧某家攤販，於是我也成了市場的常客。

我常常在想，是不是人上了年紀，才開始念舊，對於過去三十多年來，搬了十數次家的我而言，我實在不知道，未來是否有能令我依戀，又可以常常回去的地方？二十幾歲在紐約住六年、洛杉磯三年、華盛頓DC六年、返台四年後又移居香港四年，常常有人問我最喜歡那裡，我想都喜歡吧！

或許現在開始，就是我將來要懷念及回味的日子，像媽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