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元鈴

電影如何書寫歷史？如何鏤刻時代與人性？如何再現那些在世代浪潮中沉浮迭起的滄桑人生？波蘭電影大師安德烈．華依達（Andrzej Wajda）的電影就是這樣深刻豐厚的作品。被譽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的波蘭導演，華依達不僅於二○○○年獲頒奧斯卡終身成就奬，《地下水道》、《灰燼與鑽石》、《波蘭鐵人》等作品更先後贏得威尼斯、柏林、坎城三大影展的金獅、金熊、金棕櫚獎，如此大滿貫的得獎紀錄不僅影史少有，而華依達作品中長期對波蘭社會的觀察省思，也讓他成為當代波蘭電影的代表人物，影響深遠。

道盡藝術家的苦難

二○一六年因病逝世的華依達，留下了最後遺作《殘影》，片中依舊延續了他一貫對社會與歷史的批判，講述波蘭前衞畫家史特斯明史奇（Władysław Strzemiński），雖為現代藝術的先驅，但戰後卻因為史達林政權獨尊寫實主義，遭共黨政府打壓，為了捍衛自己的藝術自由，不僅備受同儕與政府體制的排擠，甚至三餐不繼、被迫與女兒分離，生活的磨難終究導致最後的悲劇。

全片以冷靜寫實的手法，沒有過分戲劇化的煽情催淚，而是客觀地、娓娓訴說了史特斯明史奇後半生的苦難，從聲望如日中天的藝術家，接著被自己一手創辦的藝術學院驅逐，所有幫助接濟他的學生都被祕密拘捕，甚至連要買顏料都被禁止，身體的困頓與生活的困境依然無法折毀他的理念，因為對他而言，一旦藝術成為政治的打手，藝術家就成了行軍的士兵，再也沒有自由表達的能力。不管左或右，極權主義才是真正扼殺藝術的兇手。從暖春到寒冬，影片也帶領觀眾見證了這個偉大藝術家生命凋亡的歷程。

「『看』並非單一、非特定、抽象的動作，而是一種行動，是某個片刻的觀看過程。」華依達在最後遺作《殘影》中，藉由史特斯明史奇的語句，道出了電影作為一種視覺藝術的最高理念，也可說是總結了他創作人生的核心命題。電影絕對不只是看完即忘的娛樂消費，而是更具實踐力的社會參與，在觀看、在關心、在觀察中，拍攝者與觀看者共同完成的一場行動。

這樣的精神一直是華依達作品中最令人動容之處。他第一部作品《第一代》以革命青年的彷徨無助，探討社會的失序狀態；《地下水道》以二戰末期的華沙戰場，直指戰爭的荒謬；《灰燼與鑽石》以黑色電影的手法，呈現人性的掙扎與救贖；《大理石人》與《波蘭鐵人》則以更具企圖心的宏觀視野，深究勞工、工運與社會鬥爭之間的層層矛盾；《愛在戰火蔓延時》更是直接以波蘭二戰時期最慘痛的「卡廷事件」為背景，訴說屬於波蘭民族的歷史悲歌。華依達每一部作品都彷彿濃縮了某個歷史的片刻，讓那些隱沒在時間浪潮中的生命發聲，也在回望中，看見時代的真諦。

每秒 24格視覺暫留

片名所指的「殘影」一方面源自畫家史特斯明史奇的創作哲學，不同於傳統寫實主義的具象描繪，他的抽象、造型主義，主張藝術應以更具個人感知之眼，畫出心裡的真實，「殘影」就是以心靈的顏色觀看物體所得到的影像。另一方面，這樣的視覺理論也直接與電影的構成相呼應，電影是每秒二十四格視覺暫留、二十四格殘影的凝集，觀看，在攝影機的這端、銀幕前的那端，所有我們對於影像的感動，都源於此，也自此而生，永垂不朽。

電影 的啟示

「『看』並非單一、非特定、抽象的動作，而是一種行動，是某個片刻的觀看過程。」電影絕對不只是看完即忘的娛樂消費，而是更具實踐力的社會參與，在觀看、在關心、在觀察中，拍攝者與觀看者共同完成的一場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