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拾影
整理鞋櫃時,我拿出一雙黑布鞋。先生笑說:「既然沒人穿,不如送人吧。」我卻遲疑,那是媽媽七十歲生日時送我的。膠底不厚不軟,遠不如氣墊鞋好穿,我從未打算著用,只把它收在角落。
握著它,像握住一段家族記憶。五十多年前外曾祖母辭世、三十多年前外婆過世、二十多年前外公往生,媽媽總身穿黑衣、腳踏黑布鞋返鄉奔喪。對她而言,那雙鞋是面對生死的標誌。她也早早交代後事,從儀節到布置,清楚分明。我想,這分禮物其實是種無言的囑託。
公公辭世時,我們尊重其信仰,選擇在他生前常去的教堂由牧師主持告別;並為這位戎馬一生、剛毅寡言的長者編成「畢業紀念冊」。親族合力尋照片、寫回憶、編印成冊,分送至親。那段共作,記憶交錯,有笑聲,有沉默,像一部家族口述史在眼前徐徐展開。讓親人在翻頁間重新相認,牽起名為「家族」的情感紐帶。
二○一九年,父親腦溢血驟逝,親友齊聚靈前助念送別,祝福他正念現前,往生極樂。告別式由法師引領,誦經、念佛、祈願文與合掌身影,簡樸而莊嚴,如一場靜靜的修行。我們也剪製影片,把相片與回憶拼貼出父親一生的風景。這既是整理,也是療癒──像再次與他相遇,並學會與失親共處。
「一點都不像辦喪事,更像溫柔道別。」我對媽媽說。她點頭,卻仍憂心:「會不會不夠慎重?」那時我明白:即使看透生死,長輩仍在意子女是否做得體面,讓他們安心。
面對父母漸老,我們能否陪他們安穩老去、莊嚴告別?那天,我沒把黑布鞋送人,只放回原處。它不昂貴,卻盛著媽媽對生死的從容與交棒。她要我留著的,也許不是鞋,而是那分看待終章的方式。
願我們都能自在看待生命:活得無懼無悔,也讓長輩在愛與尊重中完成最後一程,走向圓滿──自在生活,莊嚴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