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湯崇玲
在電視節目中,看到日本的直播主訪問一名台大學生:「念這麼好的大學,你想追求什麼?」學生簡單明確地說:「錢!」
如果可以,你會用哪一個詞彙作為個人生活的總結?
在那個「大人」可以隨便掄起皮帶甩向路人的時代,向來不愛念日本書的宜蘭少年李榮春(1914~1994)一頭鑽進閣樓的書堆,一元論、純粹理性批判、資本論……那些艱深難懂的哲學譯作竟打開希望之門。他抱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決心來啃這一本又一本的磚頭,從一開始的混沌難明,到後來的似懂非懂,一直到他忽然看懂了!
「時間雖然無窮,生命卻是有限,我們只是地球暫時的旅客,你向何處去,必須有個目的地,一種追求的理想,航行才有指標……」李榮春激動莫名,就像溺水者在生死瞬間被拉出惡水般,他領悟到,人當為理想而活!
儘管當時理想還模糊難辨,他卻發憤要先為理想培養強健的體魄,每天半夜起床跑步、在沙灘上打拳,回家澆冷水,精神振作後,翻開書一頁一頁閱讀。
就這樣以苦功淬鍊自己,直到理想終於蘊釀而出──李榮春在一九四六年之後開始一字一句地書寫,留下將近三百萬字的文稿。而每天晨運的習慣堅持不懈直到晚年,儼然成為頭城的頭號人文風景。
如此激勵人心的故事,理當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然而李榮春的版本卻多了許多苦澀。為了寫作,他放棄成為一個體面的人,拒絕像普通人一樣成家立業,就連穩定的白領工作也不要,只有在非不得已時才勉強去做苦力。但他甘之如飴,寧可受母親斥責、受家人奚落、受村人嘲笑,也要把握極有限的時間來寫作。
李榮春自述,儘管自己比誰都喜歡女人,但是有沒有女人對他的一生說來無關宏旨,因為那純然只是世俗的事務。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將生命的意念、思惟、感想,一一透過文字描繪成為具體的現象。
這種耗費心力的工作著實不易,但李榮春的興趣卻愈加強烈,叫他「停止這種工作,無異是叫他不要再活下去一樣。這種靈魂的渴求的活躍,無論如何困難、失敗、無希望,他寫作的衝動是這樣強烈,絕對不會停下來。」
可惜,這一種對文學的執著,無法換得出版、名聲和實質的利益,只能成為李榮春一輩子的生活方式。
在日常生活中,李榮春是再卑微不過的小人物,但在文學殿堂中,他卻有著偉大的懷抱。他告訴姪子「寫作貴在真誠及赤子之心」,認為「作家要有擁抱全人類的胸襟和氣吞山河的氣概」。這些話若出於名家之口,我們會以為是理所當然;但出於一生名不見經傳的李榮春口中,卻是代價慘重的人生實貌。
試想,他要犧牲多少俗世的幸福,才能換得寫作的真誠與赤子之心?要吞下多少的羞辱與恥笑,才能繼續堅持用作品擁抱世界?
或許在世人眼中,李榮春像個傻子,但他的的確確在金錢至上的世界中,不卑不亢地奪回理想主義者的真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