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淳驥
第一次走進大湳森林公園,像是闖進一本「會呼吸的符號學教科書」。地上有舊白線、牆上有褪色番號、轉角是一座像是鉛筆削過的塔。這些不是裝飾,而是從軍警語言改編而來的字母:它們曾經說「禁止進入」,如今改說「歡迎散步」。
公園前身是保一總隊大湳營區,更往前是龍騰營區。桃園市政府接管後保留多處設施與建築,讓歷史以物件形式留下曾經的脈絡。
先看「塔」。過去是直升機垂降塔,用於訓練,如今轉為森林觀察塔;同一根柱,從落地的肌肉記憶,變成仰望的生態視角。語意翻轉,本身就像一堂戶外課。
再看「障礙」。園內曾有五百障礙、碉堡與警犬舍,是體能與戒備的符號;今日遊徑連成無障礙步道,帶人走入池畔、林蔭與舊營舍之間。舊符號不拆,改成註腳,提示這裡如何從「訓練」過渡到「共學」。
第三個符號是「番號」。許多營區建築,如今多數換了新名字:市民活動中心、環境教育中心、老人日照據點、停車設施等;北側與南側被設定為使用強度較高的區域,中段保留為生態核心。數字與名詞互相疊影,一邊是城市日常,一邊是時間的層次。
還有兩座「語意很長」的館。兒童玩具圖書館,把「演習」改成「玩耍」,讓舊平房裝滿積木與修復工作室;八塊厝民俗藝術村,則把在地語言與工藝搬進營區,像在營舍柱子上刻下一行新註解。兩者都把「封閉的地景」翻成「共享的記憶」。
當然,還有自然寫成的句子。長期封閉留下的大樹、鳥與蝙蝠,如今成為公園的長句與逗點:黃鸝鳥、鳳頭蒼鷹、紅嘴黑鵯……甚至有蝙蝠的紀錄。走在步道上,會聽見一種很新的安靜。它和營區的安靜不一樣,一個是命令的安靜,一個是相處的安靜。
這些「字母」最後落成一句話:城市也能修辭。把垂降塔改成觀察塔,把障礙改成步道,把番號改成館名;再把周邊動線與未來捷運的節點一一標出,讓公園不只是一片綠,還是日常動線上的逗點。
離開前我回望那座塔,突然明白大湳的「翻譯」做得多好:它沒有把過去刪除,而是把過去變得易懂,留住物件,換掉語氣。下次再來,我想帶張空白紙,像抄生字一樣,把這些符號一個個寫下:塔、障礙、番號、樹影、鳥聲。讀完,也就懂了這座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