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劉
歐陽修是北宋文壇的重要人物,提拔過許多後進,像是曾鞏、王安石、蘇洵父子,都是他的門生,但卻遲遲不願舉薦他最敬重的詩人兼好友梅堯臣。
有人問歐陽修為什麼?歐陽修僅淡淡表示:「梅子之詩,出於困厄。若使得志,恐不復能也。」歐陽修明白,梅堯臣的詩之所以動人,是因為那是真實的生活,是清貧、病弱與遺憾編織成的文字。他寫的不是風雅詩,而是柴米油鹽、破鞋井水、一日三餐能否果腹的日常。
文章,是血肉。歐陽修相信,動人的文字來自生命的傷口。困厄是血,誠實是肉。他寧見梅堯臣仕途多舛,也不願這樣的詩意因富貴而失去真實。這樣的想法,今天看來或許有些殘酷,卻也讓我們得以讀到那些動人的詩句。
歐陽修在整理好友詩集曾表示:「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很熟悉吧?「窮則而後工」正出自於此,翻成白話就是:困厄到了極點,所以文章會變成超一流。
這邊先簡單地做一下訓詁解釋,在讀古文時,類似的字很有可能意義是截然不同的。例如「貧」與「窮」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現在我們都認為貧、窮指的是同一件事,但其實是完全不同的。
「貧」字屬於會意字,下面是「貝」、上面是「分」,表示財物分散之意;古代的人們是以貝殼作為貨幣,因此若是將貝殼全部分光光,就代表真的沒有什麼錢了。而「窮」則是困厄之意,是一個心理的概念,有可能受到外在影響,也可能不受影響。
但如果你是梅堯臣呢?你會甘願一生困頓,只為留下詩稿與名聲?你會為了流芳百世,願意忍受生活的種種不如意?若是我,應該會跟歐陽修絕交。這麼看來,梅堯臣的人品其實還挺高尚。
但我總想,這樣的惜才,真的對嗎?
伯牙絕琴,因為知音難尋,琴聲永不復彈,那是孤獨也是無奈。千里馬被伯樂發掘,可謂幸運,但同時也是被框定的開始;如此說來,被認定為千里馬後,無法再自由奔馳,其實是另一種牢籠?
惜才,有時是保護,有時卻是束縛。
歐陽修怕梅堯臣得志後變了,這樣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這樣的保護,真的算成全嗎?還是限制了個人選擇的自由?梅堯臣的詩,是從困苦擠出來的血肉,但他真的願意用這樣的困厄換取名聲嗎?還是在無形中,被惜才的手捆住了他對仕途的渴望?
歐陽修或許是對的──文學需要困厄淬鍊血肉。周杰倫的成名曲,幾乎都是剛出道為追求突破所創作;JK羅琳的《哈利波特》,也是在人生最低谷時所完成。
但我以為,人不是為了文學而活;人要活著,才有文學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