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芸
今天是你走脫這世界的五周年!這次拿什麼來紀念你?前幾次我用叮咚琴聲抑住嗓子底下「大海」的嘆息和悲咽,這是你喜歡的一首歌。
曲終了,旋律仍在。
我時常會記起危臥病榻的你,臨死終究不是輕描淡寫的事。在悽切四壁皆白的病房裡,我感受你喘、你費力呼吸、逐漸失去回應的能力,以及據說最後才會消失的聽覺。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
結束了紛繁公務你的最佳拍檔其安從馬祖趕來了,附你耳邊輕輕的說你未竟職分都已處理妥當,婷雯重複都已處理妥當輕輕地哄你放下心,我用手按敷你始終沒有闔好的一隻眼。
總之,誰也拗不過這椿事情。
昏沉的夜色裡,醫院站牌下僅剩我和其安等候末班公車,幽幽忽忽凝睇院內一角什麼也看不見的無名黑暗,我默默地想,你是不是正掉落在那可怕的地方,所謂陰陽分界的深深裂隙裡。我的腦海浮現著酉時吐出最後一口氣後不再呼吸的你,我的眼淚不自主地溢出睫外。
朋友我很想你,想你不必焦急,我們都還記得你,只是不怎麼提起,雖然時常惦著你,也憶起那些離合的歲月,尤其是幾回寒暑返鄉同學們一干人酣暢歡聚,這種感覺真好,揭去學問成就的重重紗幕,見到最親切的一面。
夜太深,你仍堅執要和其安一起送我回家。我們身影錯落在縣府前山隴菜圃,藉著暈黃的路燈給撐開了一田夜色。緩緩的柔光裡,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一莖似醒似睡的淺綠白玉匿藏在繁茂的藤葉之間。
我欣嘆「在所有的蔬菜裡,苦瓜是最美的。」
你微微揚起眉「不管苦瓜有多麼美麗,它還是用來吃的,如果沒有吃過苦瓜,誰也設想不到那麼美的外表有那麼苦的心。」
其安燃著了菸頭,呼嚕深吸一口,用手指輕打臉頰,小小的一個個煙圈從嘴裡噴出「我們都是吃過苦瓜的。」
人生哪裡有究竟!
或人的悲苦,我們都有感觸。知命之年,才得以明白半生的瓜,短暫的苦,是必須承受的。彷彿只有人生浮華落盡,才會適應那絲清苦,才會習慣那分寡淡。
生命的情節,一幕幕已無法追回。
我個人的悲緒不竟又來擾亂我對你生前許多清晰的回憶,恕我不能多寫,心裡感受很多,但筆頭枯澀以致長期沉默,愧對故人。無奈陰陽兩隔,天各一方,不能面覿,怎麼也不能明白這生和死的謎。
你還是走了,在蒲公英飄飛的盛夏。
夏風徐來,一如往常。還是,走在菜圃田畦,習慣望著黃葉葳蕤下的曾經。曾經,已失去蹤影,駐留一種心情。
今年又輪到今天這一個日子!
今夜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街底探看其安的住處燈火闌珊,前路已無知己,便悄然轉進寂寞的巷子裡,我的心中漫上一股涼意,推開家門驚起卻回頭,我惻惻聽到「妳要幸福!」抬眼望有顆星看著我。
我們的交誼因無所求而深刻。我很想再記起,那時的我曾經能夠那麼歡欣地對阿森說,謝謝你送我回家。
風流雲散,一別如雨。
你走了以後,我就醒悟,曾經搭在肩上的友情,是多麼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