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政武
我在一間被翅膀拍打聲包圍的學校教書。是的,您沒聽錯,這裡麻雀數量遠超過學生人數。晨光剛吻上走廊欄杆時,上百隻的麻雀便開始早自習,嘰喳聲比背誦《論語》的童音更響亮;午休時牠們在川堂開起辯論會,羽翼掀起的風能吹亂值日生的髮梢。走廊磁磚永遠鑲嵌著掃不盡的星斑──那是鳥兒們用排泄物繪製的星座圖。
牠們把鐵捲門夾層改裝成孵蛋房,在廣播喇叭裡築起隔音育嬰室,窗外稻田則是牠們的吃到飽餐廳。農夫們祭出稻草人軍團、反光絲帶陣,甚至定時施放沖天砲驅趕。當爆炸聲驚醒午睡師生時,我總懷疑麻雀根本在玩實境版《飢餓遊戲》。
兩年前,灰撲撲的羽絨派對闖入一抹皇家金黃。某日晨掃時,校樹忽然落下幾片閃著絲緞光的羽毛──竟是瀕危的黃鸝!牠眼周的黑羽像歌劇魅影面具,啼聲清越如琉璃風鈴。生物組長激動得差點摔了望遠鏡:「全台剩不到兩百隻啊!這可是鳥中貴族來平民學校微服出巡。」如今我們晨會前,總要仰頸尋找那抹金黃,彷彿在枝葉間尋找隱藏的勳章。
有人笑我們是「厝角鳥仔學校」,正如麻雀總被嫌棄不夠珍稀。但您可曾注意?麻雀羽色看似樸素,細看竟有七種漸層褐斑;牠們能精準計算鐵捲門升降時間差育雛,智商堪比物理系高材生。就像這所郊區小校,雖無霓虹燈般的升學率招牌,卻有農田當自然教室、鳥鳴作下課鐘,連黃鸝都認證的生態校園何需妄自菲薄?
畢業生們總像候鳥回巢,總是帶著手搖飲來找當年共掃鳥屎的班導。他們說,都市明星學校像精裝標本盒,美則美矣,卻聞不到稻浪混著麻雀糞便的獨特氣息。我望著廊柱上新築的燕窩微笑,終於讀懂教育部沒寫進課綱的一課:真正的好學校不必金碧輝煌,只要願意張開雙臂,連最挑剔的黃鸝都會為你駐足鳴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