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國欽
森林的路徑闃黑,我撥開密盛的草叢想早點抵達山莊。這一路氣喘噓噓,背後沉重的登山包壓在身上,每踏出一步都耗盡體力。偶爾從樹稍間隙看到山莊的亮光遠遠照在稜線,那裡就是今夜歇息處。但在抵達山莊前,還要攀爬迢迢的山路,一山轉過一山。
近處的草叢傳來吱吱聲,閃著綠光的眼睛在暗黑裡注視我,間或傳來唇舌觸動的咂咂聲。那是隻大老鼠,牠是來抓我的。牠的體毛濃密,齜牙咧嘴,讓人厭惡。我拚命的往上爬,大老鼠卻緊追在後。
帶著驚恐的我在密林裡亂竄,就在即將被大老鼠吞食之前,場景瞬間切換到湛藍的大海,一隻座頭鯨從水底竄出,將驚慌無助的我托上鯨背,就像電影《白鯨記》的最後一幕。我在鯨背上揮揮手,向窮追不停的大老鼠說,嘿,這次你抓不到我。
你抓不到我了。我驚醒過來,只看到慘白的天花板鑲嵌日光燈,時間迷糊,沒有刻度,我又進入暈沉狀態。
這次又去爬山,目標是大霸尖山。從家鄉的海邊向東遙望,以一座酒桶形狀扣在山頂,磅礴奇特。走在山徑上,花崗岩構成的金字塔愈來愈巨大凸出,山頂是一片低矮箭竹,像是綠色地毯延伸到天際。箭竹叢裡竄出那隻大老鼠,這次體型變得更碩大,像一隻野豬,獠牙外露,拖著長長的尾巴。我拚命的踩倒箭竹往前奔跑,牠仍窮追不捨。
正當我喘不過氣時,飛來一隻巨鷹伸出尖爪抓住我,迅即揮動翅膀飛向蔚藍的高空。看著雄偉的大霸尖山,如危峰孤峙,眼前天寬地闊。
再次從夢中驚醒,身處陌生之地。我的手腳都被束縛在床上,無法開口說話。四周綠色布簾垂落,隔壁隱約傳來痛苦的呻吟聲。
幾分鐘後又昏睡,老鼠仍在我身後追趕。這次不是一隻,是一群,吱吱嘎嘎,如青面獠牙。我拚命往前跑,可是雙腳被綁住,動彈不得。身後的那群老鼠幾乎全撲到我身上,將我覆蓋。此時,飛來一隻五爪金龍,雙眼炯然,頭角崢嶸。金龍將我擺放龍背上,御風而行,飛上青天。我看到青翠的山巒與大地,我知道,得救了。
得救了。醒來時,一雙溫柔的眼睛對我說:「阿伯,你爬山時昏倒,幸好有人救了你。你還昏迷了十幾天,醫生發現是心臟有問題,手術很成功,再過幾天,你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護理師溫柔的安撫著,我想向護理師道謝,可是插管發不出聲音,只能向她豎起大拇指。
護理師繼續說:「阿伯,如果傷口痛到受不了,請按這個按鈕,是嗎啡止痛劑,嗎啡可能會產生幻覺的副作用,停止使用就沒事。」
那一年,我住進加護病房,來到生與死的交界,最後有幸跨出奈何橋的臨界線。沒事了。如今想來,此身堪在,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