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運良
人生渾渾噩噩過了大半輩子,仍一直再/在覓尋我己的「存在」。我在嗎?我在哪?我在吧!
偶然讀到瘂弦詩句「我在,我思,我存在」,再三琢磨推敲,其中三個我仿如回音般交疊盤旋迴繞而進而深而實,層層意義峻嚴、意象超脫、意境禪遠,百般思索猶未能參透看破,仍躊躇徬徨且不免質疑當下我己的「存在」何在。恓恓惶惶粗淺理解「我在,我思,我存在」的我在、要我確認自己在世在場乃至在望,我思、引我警醒斟酌乃至省覺察悟,我存在、促我舛變紛亂中沉穩定靜乃至真正有我,此銘語不只是哲學思辨或邏輯推理,更蘊含著生命執著與自況寄託。讀著詩,相應時代顛簸艱難,詩人篤篤追認自己活過、愛過、痛過的遭遇經歷,並在殘破危圮裡尋到「存在」的意義價值。
而我生命幾十載的進程裡,總是在實實的結束和虛虛的初始間,銜接前後、聯繫斷續著「存在」的發現發生發展。也不曉得為什麼,都會用上更多氣力,認真去發現或回顧曾經種種記憶裡的真實發生,循此有人事時地物標的的返想,發展細節建構過程,且牽連心靈肉身而隨之變動演繹。時間自顧自的推移過去現在未來,無情地拖拉著往上往前往遠遷挪,逼迫得儘快長成各種根莖幹,抓住當下的立足之地以確認「我己存在」。
相對於佛家的法釋經譯,「存在」已不僅僅侷限物質指涉或意識經驗,其意理義解更拓擴至空性、緣起、生滅、涅槃的自身責任認識。主觀所有的存在,都沒有固定常規的本質、都處於斷續轉變之中、都是由各種因緣條件共同作用的良善結果,此存在不是靜止狀態,而是與時間空間、他人自己不斷交匯的互動過程,以及面對生老病死孤獨自由、乃至無意義等終極存在。此後循苦集滅諦通過修行、解脫無盡輪迴,一切事物皆無自性、無常、無我的「存在」,從而達到放手放下之悟,超然相對存在的究竟安樂,再臻「天上天下,唯我獨尊,自觀自在,守本真心」之境界。
我己在時空遞進裡具體的反省覺醒,皆由經驗和處境而創造存在,故存在是「我與自己」對話論辯的唯獨憑證、是「我與群人」交流互動的共鳴確證、是「我與世界」摩擦碰撞的火花明證,更是「活著且知道自己活著、在且確實在」的狀態鐵證。
於此,再重讀瘂弦詩之於予己的啟迪點化,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就勇敢提筆回覆人生提問「我在:我書寫,我記憶,我在文學裡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