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馨潔

寄出今年最後一個包裹，褐色紙箱裡裝著一條粉紅色的珠子項鍊，綴上幾個反光的小貝殼，看見的人都清楚，能夠戴上它的人處在最清澈的年紀，當那條純真的項鍊繞著那個孩子的頸項跟衣服互不相襯，一定是孩子自己的主意，所以人們微笑著誇獎，一個清澈的孩子理所當然地說對呀很好看吧。這個包裹收件人是那樣一個叫孜孜的兩歲女生，收件名稱是她為自己取的小公主姐姐。

上次我們一起玩著溜滑梯，她重複著爬上階梯像一道瀑布衝進我展開的雙臂，她在蹺蹺板上一邊唱著鯊魚寶寶的歌忽高忽低的飛，我在嬰兒推車的暗袋裡為她拿出這條項鍊，她拉長了鬆緊繩穿過頭上我為她紮的兩顆小丸子戴上。

冬季寒流的間隙，一個升溫的早晨，陽光晒乾了所有的露水與溼氣，將孩子頭頂細軟的髮照出一層光暈，我們在低矮的植被之間看著蛺蝶與迷你蚱蜢，在斜坡上跑上跑下的跟一隻毛色發亮的黑狗打招呼。然後我們在花園裡看見一隻蜻蜓，她有點害怕我提議繞條路走，她搖搖頭，我說不如我牽著你的手慢慢去看看蜻蜓吧！她說對，我馬麻都是這樣。

住在她家的夜晚我聽著孜孜哭醒，她的馬麻正在餵著第二個寶寶，一邊抱著哭得心碎的孜孜，成為母親的她在第三次被打斷睡眠的夜晚，情緒平緩的抱著兩個孩子，告訴孜孜不妨坐在旁邊等等她，一邊問她是不是做了惡夢，輕聲告訴她夢裡的事情都不是真的，害怕的時候要記得被爸爸媽媽抱抱的感覺。孜孜開始說起失去邏輯的夢境片段在馬麻的懷裡睡著。要將我的妹妹敘述為一位母親總是讓我不甘，成為母親的女人常常被遺忘館藏，像是本來是一座圖書館，而被誤解為僅是一套叢書。

某個夏天接觸到空氣幾秒都能蒸出靈魂，妹妹與妹夫答應帶孜孜去公園溜滑梯，我以為他們會哄著孩子先回家，但他們認真的找到了公園，在豔陽下履行了承諾。他們對孩子守信，不說貶低的語言，花時間聽孩子說話，前些日子妹夫帶孜孜玩平衡玩具，我苦惱該如何跟小孩解釋什麼是平衡，想著歸納一個方法幫助她，他只是告訴孩子試著別讓小積木從平衡盤掉下，然後他們便開始慢慢嘗試。「我很勇敢」在要爬上遊樂設施的階梯時，孜孜會拒絕我的幫助自己試試看。她不懼於跟陌生人說話，到麥當勞的時候她會獨自到櫃檯天真地說「我要雞塊薯條跟ice cream」。

直到我回家打開背包，發現忘了將孜孜摘下來的項鍊還給她，如果對方是個大人我會鄭重的寄回，那麼對待這位兩歲的小孩，我也寄出了包裹，加上兩對小髮飾作為驚喜。妹夫希望在包裹上寫上孜孜的名字，讓她自己拆封，這是孩子人生中第一個以她為收件人的包裹。

上次她說想跟我一起從草屯走路回台中，只靠著雙腳，她不管是否可能，每一步走得多遠，她的視野便拓得多寬，那是詩意、充沛的，攤平的世界，世界上的大人們失卻且尋找許久的，一個寄送至未來的嶄新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