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淇華
「蔡老師,您好,我是○○出版部主編Flora,年初在書店偶見大作,拜讀之後驚為天『文』,暗暗記下你的名字。三月間看到您的『散文教室』在國語日報開張,眼睛一亮,每篇都細心剪下保存。心想:大好良機終於來臨!拜讀您的專欄時,最吸引我的,就是這『非典型寫作書』的特質。日前將您的作品剪報、以及我的構想呈交總編輯,她十分看好這本書,囑我先和您聯繫,以免優秀作者被『捷足先登』,誠摯期盼您將本書的版權保留給我們。」
二○一五年六月,信箱跳出「寫作書」的邀約。斯時國語日報希望我替周芬伶老師墊檔,寫四期「散文教室」,想不到新硎初試,便入伯樂之眼。Flora知音解語,如暗室靈光,天命微顯,激勵自己為這短命的專欄放手一搏。
Flora鼓勵我向宇宙下訂單,真的有神收到了。人心若昭昭如日月,夢想便燦然如星辰。想不到四篇刊畢,國語日報來訊:「寫得好,就繼續寫下去吧!」殊不知這「寫下去」,竟似百川歸海,奔流出一生最壯闊的文字流域,開啟三本寫作書、逾十萬冊的出版。
因與另一家出版社仍存情義,只好婉拒Flora一次次的邀約。然而Flora熱情未嘗稍減,每當文字見報,必傳來激賞之語及出版建議。「也想建議您每個篇章擴充至一千五百字,同時或可有『舉例』與『練習』。」「《文字力》的構想藍圖能讓我拜讀嗎?專欄預計進行到何時呢?祝 清涼有勁:)。」「恭喜新書出版,相信必定叫好叫座。仍期待合作機會:)。」
音實難知,知實難逢,我有點心動了。「感念盛情,放在心底,說不定日後有機會一效犬馬。」
「謝謝老師給我一絲希望,又有『撐下去』的力量了:)。」
人非鐵石,二○一六年中,決定給予Flora遙遠的承諾:「因仍有兩年約,對於明、後年無法合作,再度表達歉意。但預定二○一九年出版的新書,或許可以合作,書名暫定《青春正效應》。」
想不到Flora真的願意等,而且火速傳來三年後履行的合約。寄回合約,苦笑自忖:電光朝露,世事無常,誰能預言三年後的成住壞空?
Flora是花的意思,Flora相信花信有期,大寒會走到穀雨,山礬會開到荼蘼。《青春正效應》出版了。
這本書是奇書,銷量靜水流深。二○二四年十二月收到下半年版稅,竟然仍有六位數。五年舊書半年近三千本的銷量,在書市慘澹的今日,非神奇二字可解。或許Flora對我的厚愛與等待,有神奇的力量。
收到版稅通知,馬上透過臉書Messenger向Flora報喜,但多日未讀未回,不似Flora舊時風火,決定至臉書一探究竟,孰知一打開首頁,就是晴天霹靂:
我是Flora的妹妹。
很遺憾通知大家,Flora已於七月四日離開我們,事發突然,我們都很不捨與傷心。
滾動滑鼠,尋找過世前的蹤跡。最新的發文,竟已年代迢遠,是二○二一年二月的發文。那是為鄧惠文醫師《我想看妳變老的樣子》的新書宣傳,標題是「做一個快樂的女性,就是妳對世界的貢獻」。不禁納悶,Flora風華正茂,為何天不假年,無法讓人看見她快樂變老的樣子?
研讀臉書舊文時,感到的竟不是悲傷,而是憤怒。Flora一生為多少作者搭橋作嫁?讓書寫者享盡台前風光,但有誰見到她背後的慧眼獨具?有誰知道她的苦心孤詣?有誰感念她的韜晦待時?沒有,韶華勝極,之後就是開到荼蘼花事了,生者各飲三杯送春,然後就像詹姆斯·喬伊斯在《都柏林人》的壓軸作〈死者〉所言:
雪落在陰晦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沒有樹木的山丘上,輕輕地落在艾倫沼地上,再往西,輕輕地落進珊農河面洶湧的黑浪之中。它也落在山丘上,孤獨的教堂墓園的每一個角落……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在二○二四年最冷的十二月,那場雪落在瓊瑤、劉家昌、中山美穗與Flora的身上,宣誓一個時代又結束了。世界正在失溫,我一遍又一遍回刷Flora情真意摯的mail:
二○一五年八月十六日
您在書中提到若干「獨創英語學習法」;如以水聲「ㄌ」幫助記憶「流」的相關單字、編寫口訣,相信您對提升學生的「英語力」/「文學力」必有豐富經驗和獨門祕技。不知您是否願意著書分享相關心得?相信分析應與字根、字源,以「語言」和「文學」作為與世界接軌的橋梁,必能造福廣大語文教師/青春學子。
這段文字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Flora竟然在二○一五年,就準確預言我二○二五年的出書計畫。是的,擁有神奇魔法的Flora,曾用生命揚起滿天風雪,但雪落下後,來春有誰記取,那位在人群中一眼看中我的主編?
那以花為名的主編,那位不斷送花給文字的主編,真的不再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