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饒苓
冷氣團南下,衣櫃裡的大棉被終於出場。據說,那是我母親的嫁妝,是她的母親在她出嫁前特別到街上訂製的雙人版且加大尺碼的棉被。母親結婚多年後,她的嫁妝被帶上了陽明山與我伴讀,又在我畢業後陪我經過了幾個寒冬──經過了台中、永和、汐止、新莊……
多年來,母親的嫁妝的內裡已經泛黃,還留有我的汗漬、皮屑和毛髮。多年來,我早已習慣獨自被傳統雙人版厚棉被團團環繞,甚至弔詭地期待強烈冷氣團來襲,因為夠冷,那使我裹上這條厚棉被時,不至出汗。這些細碎的習慣及過往,總在每年大棉被出場後一起被帶到自助洗衣店烘烤時,不由得再回味一次。
然而,上一季還坐落在那條巷弄的洗衣店,在我走近時才察覺,鐵門已拉下,張貼了出租的訊息。我掏出手機查了附近地圖後,轉向其他自助洗衣店,很幸運也很湊巧的是,這家店和我之前常去的那家,洗衣機和烘衣機的型號都很類似,我懷疑著會不會其實是同一個老闆經營,只是換了地方?原來物換星移的,不僅是我自己的身體移動──從陽明山到山下的其他地方──也不僅是自己肉身的皮屑或毛髮的褪落,還包括肉身之外的巷弄,也隨著時歲的流轉,形成另一種排列。所幸我在新排列裡,找到了它的定位。
我熟悉地按照以往的操作,將大棉被塞進大型烘衣機裡,接著在一旁的兌幣機換好零錢,投幣、啟動。泛黃內裡中的棉花隨著機器旋轉和加溫而緩緩膨起,彷彿去年寒冬的積澱也被翻攪、被安排成不同形狀。
一個小時後──如同我設定的時間──厚棉被烘好了。那些散落於棉被各處的毛髮,經過一番旋轉後,已被捲得好好的,遺落在烘衣機底部,好似某個部分的自己,也被旋進了這場入冬儀式中,旋轉後的肉身依稀也被整頓、被重新定位。
我將厚棉被從烘衣機取出,把它塞進大提包裡,儘管它重新排列後已經蓬鬆到大提包裝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