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聯經出版
文/劉峻谷
我放下行李奔向荷蘭兵:「停,請等一下,他有話要說。」荷蘭兵聽我講荷語,愣住了……
海浪一波波打上平戶港碼頭堤岸,破碎成一堆白色的水花,我坐在堤岸邊,仰頭看著好望號桅杆上帆索迤邐垂掛到甲板,捲成一捆捆堆在甲板上,船員忙碌地在洗刷或修補破損的甲板,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從澳門搭葡萄牙克拉克大帆船前往馬尼拉的情景,以及被許心素、弗烈德連袂誣陷搶劫銀圓,被迫含冤逃亡到平戶的驚險過程。
好不容易在平戶落腳,歷經險釁、波折和貴人相助,我終於開了吳服店、中藥鋪,娶妻成家,正待一展身手,有所作為之際,許心素竟又唆使廖金順兒子縱火焚毀吳服店、中藥鋪店面和貯存中藥材、布匹的倉庫,不但令我多年奮鬥的積蓄付之一炬,還欠李旦巨款,被迫不得不再度涉入風波險濤,到荷蘭遠東特遣艦隊當個通事,冀望賺取工資和貿易分紅,償還債務,盼求東山再起。
幾天後,我搭乘好望號離開平戶。
啟航時烏雲蔽天,海水渾濁,北風勁急,好望號張開十一片大白帆布,船速飛馳,我含淚遠眺碼頭上愈來愈小的人影,能夠再回來嗎?老實說我沒有把握。
船經過港灣內的黑子島往北走,就算駛離平戶港,看到度島再折往南,航經生月島就是往南方的航線。
航行數日,北風稍歇,天光雲開,朝霞似橘紅的魚鱗排鋪天際,旭日升空燦燦金光,片刻間將橘紅魚鱗抹成白雲朵朵。我在甲板吹風,遠方出現數個黑點,瞭望台上的水手喊:「漁翁島到了。」
沒多久,海鳥飛到船的上空盤旋,船前的黑點慢慢變成綠色的小島。船經過一座美麗的小島,島的尾巴拖著一條長長的白沙灘,沙灘和海交界處呈藍綠色,真想跳下去游泳,到細柔的沙灘散步。
漁翁島是葡萄牙人的說法,荷蘭人沿用。
宋、元之際稱此地為平湖。平湖後來又變成澎湖,平湖與澎湖的河洛話發音一樣。
說荷語幫人解圍
今年,我二十四歲,大明朝天啟四年,也就是後金天命九年(一六二四年三月),我乘荷蘭商船好望號到澎湖群島的最大島澎湖島。島上有一間媽祖廟,廟前有漁村,此地依廟命名為娘媽宮。
澎湖島和相鄰北側的長條狀白沙島、西側的西嶼,圍成一個ㄇ字型、向南開口的大海灣,稱為北環;北環的下方、澎湖島向北環開口的海灣,稱為南環或媽宮灣,荷蘭艦隊選擇停泊在媽宮灣、娘媽宮的對面,澎湖漁民稱之為風櫃尾的蛇頭山上築四稜城堡。蛇頭山是風櫃尾向北方凸出伸入海中的一塊高地,形狀如同魚鉤的鉤子尖端那一小點。
四稜堡呈正方形,長寬各一百八十呎(約五十五公尺),其四角正對著東、南、西、北方位,轉角處均有往外凸出的菱形稜堡,土牆高約三丈(約七公尺)。城堡外觀已完工,正在築堡內的房屋和艦隊司令官邸,尚未命名,一般人就叫它荷蘭稜堡。
一群衣衫襤褸的漢人用扁擔和畚箕挑土,有的在搬運石塊,荷蘭士兵持長槍站在一旁,不時大聲吆喝:「快點!不要偷懶!」
一名瘦弱的漢子轉頭看著荷蘭人,手指著地下,嘴巴開合,荷蘭兵揮動鞭子朝瘦漢子大腿就是一鞭。
我放下行李奔向荷蘭兵:「停,請等一下,他有話要說。」
荷蘭兵聽我講荷語,愣住了。
「我是通事,尼可拉斯。」我站在兩人之間,轉頭用河洛話問瘦漢子什麼事。
「挖到大石頭,要用鋤頭或圓鍬才能挖起來,這是蓋城牆或石屋的好石材。」他捂著大腿痛處:「這個紅毛聽不懂還打人。」
「他說,挖到一顆可以蓋房屋的石頭,是個好石材,要用工具才挖得起來。」我向荷蘭兵說:「請不要打他。」
「哦!好。」荷蘭兵說:「你叫尼可拉斯,你會講荷語,真是怪事。」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他。
「烏特(Wouter)。」他說。
「勇猛的武士,你好,麻煩你去拿工具。」荷文中烏特的意思是勇猛的武士。
「尼可拉斯,荷文學得不錯。我是上尉隊長。」烏特顯然很高興:「好吧,我叫人去拿工具來。」
就在烏特離去的片刻,在瘦漢子身邊工作的人圍攏過來。
「大人啊,救命喔!我們是被紅毛抓來的,一天到晚做苦工,求出無期,拜託你救苦救難。」一時間,哭聲和啜泣聲四起。
(摘自《閩海王鄭芝龍(全三冊,首部完整呈現鄭芝龍傳奇一生的歷史小說)》,聯經出版)
作者簡介
劉峻谷
採訪新聞、採訪人生,喜歡閱讀歷史,尤其鍾情明鄭台灣史的那一段大航海時代——歐洲船堅砲利挾著西方文化來襲,風起雲湧開啟台灣命運的年代。在詭譎多變的局勢中看到英雄的崛起,商人政治家的謀略,人為求生存的堅持、掙扎和人性的轉變,這段歷史太精采,迫不及待想與讀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