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島京子

我有話想告訴你。

因為都是重要的事，為了能好好說出口，我決定先寫起來。因為想說的話，有很多。今天早上醒來時，打包好的搬家行李已經裝上卡車出發了。剩下的只有一些能用手提的東西。不過，昨天晚上我偷偷從紙箱裡拿出來的大紅色插電快煮壺、白色茶壺和畫有貓圖案的馬克杯，還留在房間角落。

燒開水，在放了茶包的茶壺裡注入不太多的熱水，蓋上壺蓋悶三分鐘。順便也在馬克杯裡倒入熱水溫杯。

「麻耶，妳在幹嘛！東西都打包好了嗎？」

媽媽大喊。打包好了啊，當然。可是，這個早晨的儀式可不能省略。

三分鐘後，倒掉馬克杯裡的熱水，擠入大量煉乳。接著，從盡可能高的位置朝杯中注入泡得偏濃的紅茶。快速攪拌後，一杯甜得冒泡的奶茶就完成了。

「就叫妳快一點，要準備出發了呀！」

穿著牛仔褲配長袖棉質運動衣的媽媽不知何時跑到我身邊，雙手插腰站在那裡。我耳朵裡還塞著耳機，搖頭晃腦地把奶茶端到嘴邊。心想，何必那麼急呢。

今天可是在這個破舊房子的最後一天啊。搬來這裡，是我三歲那年的事，已經在這住十五年了。還記得入住的第一天晚上，媽媽對我說「只剩下我們兩個了，要相親相愛過下去喔」。

不管怎麼說，懂事以來我一直生活在這間一房一廳的公寓裡。上國中後，想要擁有自己房間的我，還費了一番工夫改造壁櫥，把那裡當作自己的房間。

搬到更大房子的事只提過一次，那之後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搬家的事又不了了之了。

喔對，這甜膩的奶茶和那件對我們來說很不得了的大事，倒也不是毫無關聯。這麼說來，對你而言也滿重要的。

為什麼家裡會只剩下我和媽媽，原因不難想像，就是因為爸爸死掉了。聽說他在我三歲時，死於突發性心臟病。

對爸爸只有片片段段的記憶。比方說，我還記得跟爸爸一起坐在國宅陽台上某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只是，想不起來為何我們坐在那了，大概是在晒太陽吧。身邊有花瓣飛舞，爸爸拉起我的小手去抓花瓣。季節應該是春天，那一定是散落的櫻花……

不忍奶瓶掉地面

雖然我自己已經沒有記憶，這件事是聽媽媽說才知道的，從前爸爸好像說過「麻耶連對奶瓶都很溫柔」。還是個嬰兒的時候，看見奶瓶從桌上掉到地上的我哇哇大哭。爸爸撿起奶瓶，我竟然撫摸著奶瓶安慰起來。看到這一幕的爸爸似乎很感動，說「麻耶真是個善良的孩子，連對奶瓶都這麼溫柔」。

從此之後，每次我看卡通感動到哭，媽媽就會說「畢竟妳連對奶瓶都很溫柔」。說實在的，我自己也挺滿意這個小插曲，遇到想對誰好的時候，就會自嘲地說「畢竟我連對奶瓶都很溫柔嘛」。

這方面的事，和你或許沒有直接相關，但也是故事背景的一部分，有必要先說明。

爸爸過世後，我和媽媽寄居鶴岡的外婆家一段短暫時光。不過，後來媽媽還是決定帶著我自己生活，於是兩人一起搬來東京。那時找到的房子，就是這間破舊公寓。至今我人生中大部分的事，都在這裡發生。

話說回來，剛才講到哪裡來著？

對了對了，搬家那天早上，我還在悠哉喝超甜奶茶的事。

這件事倒是跟你也有一定程度的關係，因為奶茶是庫瑪先生教我泡的。他說重點是要捨得擠煉乳。這樣泡出來的奶茶，庫瑪先生都還嫌不夠甜，要另外加糖。害媽媽擔心我會不會喝太多太甜的奶茶，小小年紀就得糖尿病……

不過，話要好好照順序講，不然你會混亂的。我一直在想，要從哪裡開始講才好，應該還是從庫瑪先生和美雪小姐相遇的地方開始講吧。

美雪小姐就是我媽媽啦。美雪小姐都叫庫瑪先生庫瑪先生，庫瑪先生都叫美雪小姐美雪小姐。所以，我也暫且用美雪小姐稱呼她吧。

那時我真的是有點嚇到了。因為，美雪小姐居然把才小學三年級的我丟給外婆，一個人跑掉了。那是東日本大地震那年五月的事。

（摘自《體貼的貓咪》，聯合文學出版）



作者簡介

中島京子

1964年出生於東京。畢業於東京女子大學文理學部史學科。曾任職出版社，之後轉為自由撰稿人，並在2003年以小說《FUTON》出道文壇。陸續發表《伊藤之戀》、《1989旅行團》、《冠．婚．葬．祭》等作品。2010年以《東京小屋》獲得直木獎。2014年以《當妻子還是香菇的時候》獲得泉鏡花文學獎，2015年以《片角》獲得河合隼雄物語獎及柴田鍊三郎獎，同年又以《漫長的告別》獲得中央公論文藝獎，2020年再以《做夢的帝國圖書館》獲得紫式部文學獎。其他著作有《GHOST》、《孩子的命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