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從聖
禮,不妄說人,不辭費。禮,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踐言,謂之善行。行修言道,禮之質也。禮聞取於人,不聞取人。禮聞來學,不聞往教。
──《禮記‧曲禮上》
〈曲禮〉作為《禮記》全書首篇,「曲」字依鄭玄注解:「曲猶事也。事禮謂今禮也。言『儀』者見行事有威儀,言『曲』者見行事有委曲,故有二名也。」簡言之,「曲」即指日常言語與行事動作的各種具體內容。這些細節,背後又涉及多層面、情境與實踐階序的考量,而非出於隨機或任意,所以才說「行事有委曲」。
這樣的「曲禮」規約,當然不是用以強制束縛人身自由,相反,如孔子所言:「不學禮,無以立。」「立」之意近於「立身」。而在儒學傳統中的「禮」,既含《禮記》(另有記述冠婚鄉射、朝聘喪祭的《儀禮》與國家典章制度的《周禮》)與各類禮書的文獻教育,亦有講究日用實踐與應對進退的行為教育,兩者共同構成儒門「禮學」的授業內容,同時也是儒者一生成德奮進的目標所在。
「不妄說人,不辭費。」主要指審慎論事與言語表達的修養。
面對未必熟識甚至僅一面之緣者,人時常以一己私意,或憑刻板印象與社會成見判斷他人。若對道人是非、短長之心毫無自覺,則不免將以好為人師的姿態對眼前人事展開議斷。然所言所論,因無實據反致誣罔之罪,更不能發揮勸勉或啟導之功,徒增言責過失且引人怨怒。孔子所謂「非禮勿言」,或可由「不妄說人,不辭費」以發其禮教深蘊之一端。
「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關乎聲色容貌與動作儀態的節制。
無論自處或面對人,若未能時時操存誠敬正直之心,則將無視於法度之分際,並任由一己輕慢、自大、淫放之意念無限奔馳不止,而有悖禮犯義與各樣失態舉措。無禮之心形諸於外,表現為狂傲甚至穢褻面目而不自知。故知,內自心識情念外及行為活動,皆有防檢工夫要作,無容鬆懈之時。
「修身踐言,謂之善行。行修言道,禮之質也。」此謂言行相顧與表裡如一的境界。
若無法將所習善言德行與禮學道理,具體落實至待人處事與社會生活層面;更進一步說,若賢哲智慧無法融貫內化及身心,顯發陶養與變化氣質之妙用,則自家生命與禮文美善,終是相隔而渺不相涉。換言之,禮之學習本是「內外交養」的過程,「言行一致,身心俱美」,則是習禮修身體現的理想境界。
「禮聞取於人,不聞取人。禮聞來學,不聞往教。」意在突顯謙沖自牧的德行與好學不已的心志。
孔子潛心於宗廟禮器與祭事儀文學習,而有「子入太廟,每事問」之事行,《孔子家語‧觀周》更有孔子「問禮於老聃,訪樂於萇弘」的故事傳聞。當人嚮往禮文之美善,便知努力進取以求其道,亦必親近賢能有德者,虛心向學,絕非無所作為,坐待師長來教。
綜合以上對《禮記‧曲禮》選文四個層面的解讀,應可窺見儒門禮學的弘深內涵與生活智慧,並對禮顯豁的人文精神,興起真誠而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