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敬琳
兩坪大的廚房,兩側開窗,一側窗面緊閉覆遮日曆紙,另一側窗微啟,光線來得躲藏,帶不進一絲溫涼。爐火狂肆舞動,熱氣飛竄,缺少風扇吹趕,熱,在房內悶燒。外子曾建議婆婆把窗敞開通風,但她怎麼也不願意。
婆婆沒受教育,台語是她唯一聯繫外界與人溝通的媒介,而我的台語聽力勉強,口說不行,起先得由外子充當翻譯官,後來抓單字或比動作表達,婆婆也能略懂猜出。語言不通顯然構成溝通障礙,但它絕非唯一人際相處模式,許多時候,非語言的觀察與領會更能直抵心窩,予人莫大感動,這是我自婆婆身上體悟的。
見婆婆一人揮汗廚房,我自願當助手,她善意趕我去客廳吹涼,遠離悶燒,我藉好奇學廚藝為由,留下幫她。從晨間即備好午餐食材可知,婆婆習於未雨綢繆,凡事預先做好準備,把食材燙半熟,中午下鍋拌炒或煮湯,不消幾分鐘即可盛盤上桌。我發現她之所以一面側窗緊閉並覆紙,是因這些備好的食材多放置那扇窗前,擔心異物飛入或日光直射,無法維持鮮潔。
此外,她也相當注意烹調細節,一般主婦慣常一鍋用到底,不外求方便省事,但她為了突出食材,激發美味,僅一道菜,不厭其煩中途換鍋,先以不鏽鋼鍋爆炒韭菜花細末,待香氣與翠綠渾然和合,倒入已攪混的金黃蛋液,拌勻,再用平底鍋煎燒,不僅免卻蛋液焦黑,破壞滋味,還能通過鍋氣逼出蛋香與口感,兩種食材搭配,因兩鍋替用而彷若天成。
公公曾說,婆婆年輕時做總鋪師。在外,她手裡鏟炒的香氣,是為棚頂圓桌的喜慶婚喪;在家,她掌中鍋拌的美味,是為張嘴欲食的口,填飽家人對盤飧的渴望。爐火熱氣衝騰,是燜燒,也是悶燒,汗水奔逝青春,淌經成熟,涓滴遲暮,婆婆近花信出嫁,掌廚多年,不變的是善待食材,重視每個烹煮過程,對家人的愛,也在料理與鏟鍋中不言可喻。
滿桌佳餚,誰說愛非得用言語說白,婆婆以行動證明,用美食餵養桌沿每個餓肚飢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