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慧英
到郵局寄件,櫃員一看封面,當下就稱讚:「哇,你的字好漂亮啊,一定有練過吧?」「現在字寫得好看的人不多了。」
這樣的讚美對我來說,其實從小到老都聽得很習慣了。可要說「練過」,不如說「遺傳」,或者說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吧?
老爸的字,娟秀而挺拔,看著就賞心悅目。我不懂什麼是「計白當黑,虛實相生」,只是一筆一畫都跟著老爸遊走按捺;慢慢地,模樣大致幾分像了,還能代表學校去書法比賽。
只是,隨著年歲增長,老爸的字我卻漸漸學不來了。
原來,字是「心畫」,此心「清濁有體,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在老爸的字裡,可以看到他跑過空襲、賣過鳥梨仔糖、褪赤跤上學,從困苦中自開出路的堅毅;也可以看到他做為長子、做為大哥、做為銀行主管,始終不變的溫厚。而我,在老爸為我一路打造的溫室中成長,飛揚任性,走筆盡是稜角鋒芒。
尤其到後來,我上了「人生十之八九」的課,才知世事多不如意,生死更是艱難。
當人要還歸天地,會逐一捨離所有。老爸先聽不見,後說不出聲。「筆談」,成為我和老爸最後的記憶。
「放心,老爸還負擔得起。」已收到病危通知,躺在病床上的老爸,字跡依舊清秀俊朗令人讚嘆。
「我不要像隔壁宗仔兄整天看天花板。」一個月後,已經扭曲顫抖的字,是老爸在交代:他寧尊嚴離去,不願苟活。
「照顧媽媽。」最後一刻,老爸的字已不成字,只能猜度。
老爸走了,雖然慶幸著留有這些手澤可堪紀念,但捧讀老爸的字,如見其人,如聞其聲,我竟不忍再看第二次。